辜鸿铭传

第56章


陈独秀与杜亚泉,一个批,一个赞,批的是辜鸿铭,赞的也是辜鸿铭,辜鸿铭
却事不关己。蔡元培与林纾之争,扫到的又是辜鸿铭。胡适出击,看准的也是
辜鸿铭,如此数方,从不同角度,不同取舍,或批或赞,不一而足,最闲的就
要数辜鸿铭本人了。
在硝烟重重、火药味极浓的论战中,辜鸿铭还好整以暇,拿他的那支笔,
尖刻地刺了美国人一下。他写了篇《没有文化的美国》,寄到《纽约时报》,美
国人居然登了出来,文中还插入一幅辜鸿铭的漫画像,穿着大清的顶戴朝服,
拖一条大辫子。文中,辜鸿铭刻薄地嘲弄美国人没有文化,除了爱伦·坡的一
首诗外,老实说,美国没有文学作品。
如果说新文化运动以前的辜鸿铭是寂寞孤独的,那么,在戴了三重大帽后,
他仍是孤独寂寞的,国人知道的是他的怪。
不过,此时他却找到了大量的“回头浪子”,最先倡导天演论的严复也捧起
了古书。也许他一直就是比较古的。独唱科学主义的杜亚泉为辜鸿铭鼓掌,虽
然掌声寥落。梁启超也开始怀疑起西方来。南北学林的新老名流王国维、陈寅
恪、吴宓、梁漱溟、梅光迪、柳治徵……。可以列出一串长长的国学大师们。
都齐声为中国文化呐喊。但他们也注定是寂寞的,这些光辉的学界闻人毕竟被
岁月的激流冲刷得太远,而今,他们的声音又渐渐回到人间……
第四章洗脚江湖
妓院。
酒馆。
茶楼。
这三处地方,辜鸿铭都爱去。上课之余,沉潜经籍之暇,常到这些地方消
磨时光,吹牛聊天、寻欢作乐。胸中郁闷,经这一发酵,酿制,不是变得更醇
厚,余味悠长,就是发酸,发臭,最后将这一分郁闷糟塌掉。辜鸿铭倒愿意到
这种地方来把它糟塌掉,不想却越酿越醇厚,信口吹飘,皆是一派浓郁。也许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偏偏不让人称心,你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你不
想要的呢,随手皆是,甚至送到你手上,老天爷偏偏不让人称意。而辜鸿铭却
偏偏不让老天爷称意,他偏偏与流行背道而驰。也许到民国时,人人都仍是长
袍马褂长辫子,保不准他会率先剪掉。总之他就是要与人不同,与人相同了,
就没有辜鸿铭了。你要把他那身辜记服饰拿去洗得太净了,他穿着会浑身不自
在。洋人们太得意了,他在爱丁堡受到珍稀动物般的观赏,也许那时,他是出
现在爱丁堡唯一的可以嘲笑的“猪尾巴”。洋人看不起我们,辜鸿铭只有对他们
怒气冲冲大骂一通。也许他已烦透了,像二千余年前的屈原来到渔父的身边,
渔父惊问:“子非冬烘先生乎?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
以濯吾脚。”冬烘先生欣然大笑——
“老辜我到混浊的江湖水中洗脚去也。”
1918 年8 月,辜鸿铭特意赶到天津,来到妓女一枝花楼上。这一枝花颇有
艳名,姿色绝佳,正当青春年华,门前鞍马往来,生意红火。一枝花见这一位
浑身上下油光闪亮的土老头儿,站在面前不需镜子,就可以傅粉着妆了。更兼
头上一条五彩缤纷的小辫子,在这花团锦簇、艳丽无比的花房前这么一站,真
令人有些吃惊,难怪看得她心中乐了,什么地方还有这么位大人物?辜鸿铭见
她面上笑容,隐有难色,随即拿出四百大洋,放到她手里,说:
“四百大洋,一毛不少,收好了。我只在这里玩两天。”
一枝花这下笑脸全展,眉开眼笑,连声说:“唉呀,我的大爷呀,你说哪里
话,只要大爷愿意,别说两天,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怎么还没住下,就说走了
呢!来来,快请进,快请进。”
一枝花顿时腻在辜鸿铭身上,连搂带拖般将辜鸿铭让进屋内,心下却嘀咕,
我的妈呀。四百大洋呢!普通人家几个大洋就可过一月了,看来财运当头了。
随即吩咐置上酒菜,与辜鸿铭浅斟慢饮起来。几杯酒下去,双颊已晕,使出浑
身解数,奉承辜鸿铭个不亦乐乎。辜鸿铭也就呆在一枝花的花房里,纵情玩乐,
如神仙中人了。这么两日下来,辜鸿铭玩够了,也玩累了,四百大洋也花出去
了。哈哈一笑,告诉一枝花:
“爷我去也。此乃古之嫖者为己,今之嫖者为人。”
随后套上他那身油光闪亮的辜记服饰回到北京。刚到家门,即有位仁兄名
吴明的赶了来,大骂他不守信义。敢情他老先生,拿了别人银子,却不予人消
灾,躺到一枝花的被窝中、销金窟里花了个精光。
原来,1917 年7 月,段祺瑞赶跑张勋后自任国务总理。这帮治国的军事专
家们一手拿着印把子,一手拿着枪把子,弄起政治来如杆面杖杆饺子皮儿一般,
得心应手。段祺瑞抓了印把子后,心中还不踏实:国会里的一大帮子人还摆不
平,直系军阀操纵着国会,为把这些人挤出中央政府,段祺瑞决定利用日本人
的借款,在即将举行的国会选举中,花去大把银子,操纵选举,安排国会,使
自己这位内阁总理能称心如意。
1918 年3 月,段祺瑞指使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徐树铮、王揖唐等积极活动。
在北京安福胡同密谋,自名为“安福俱乐部”,人称安福系,后来在直皖战争中,
段祺瑞失败后,解散。
徐树铮、王揖唐一班人马为段祺瑞出谋划策,炮制了一个新的国会选举法,
其中有一条特别规定,部分参议员由一个叫中央通儒院的成员选举。凡是国立
大学教授,在国外获得学位的都有选举权。于是乎,许多留学谋了学士硕士博
士学位文凭的,都有人注意起来,而且投票时不必亲自到场,自有人拿了文凭
去登记投票。这么一来,文凭倒有几分值价了,市面上每张文凭可卖到二百元,
那些收购文凭的拿了去,还可以变化着发财。比如一张洋文凭上注名的大名是
Wu Ting,第一次可报武宣,第二次可报丁武,第三次可报吴廷,第四次居然还
可以说是江浙方音,报丁和,充分利用了汉字与拼音字母间的妙处,最后可得
八百元了。
辜鸿铭留洋多年,手中洋文凭不少,此时也有人关心起来。有位叫吴明的
赶紧找到辜鸿铭府上,见到辜鸿铭后,一阵高帽子戴过去,狠狠吹捧了一通。
辜鸿铭听得肉麻,说:
“难道你这么急急跑来,就是为我戴高帽子么?如是这样,快走快走。礼
下于人,必有所求,我看你是别有图谋,我可不吃这一套。有屁快放,有话快
说。”
吴明倒也有这手功夫,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辜老,晚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投票时能投我一票。”
“我的文凭早丢了,怎生投法?”
吴明一张笑脸,巴巴地说:
“谁不认得你老人家。你的身影一出现,比几十张文凭都管用,只要你老
人家亲自前去投票就成了。”
“啊,说得好,只是人家一票只值二百元,我老辜至少得卖五百块。”
“别人两百,你老人家三百。”
这么讨价还价,惹火了辜鸿铭,说:
“四百块,一毛不少,不干拉倒。还有一条,先付现款,不要支票。”
吴明还想还个价,辜鸿铭不耐烦了,嚷着说:
“拿不出钱,还想买我老辜一票,没门儿。滚,滚出去。”
“四百块就四百块,别发火,依你老人家就是。可投票时务必请你到场。”
选举前的一天,吴明果然拿着四百块现钱和选举入场证来找辜鸿铭。银钱
两讫后,再三叮嘱他届时务必到场。谁知辜鸿铭却转身乘当日下午快车赶到天
津妓女一枝花的被窝中去也。于是便有了前面的一幕。辜鸿铭虽不是一掷千金,
倒也掷了四百金,快意之下,回到椿树胡同家中。
吴明一听说他回来,即刻找上门来,指着辜鸿铭大骂开来,骂他无信无义,
骗人钱财。辜鸿铭有心消遣他,现在见他居然还敢送上门来,顺手抄起一根棍
子,指着这个小政客,喝道:
“你瞎了狗眼,也不好好看看你大爷是谁。居然敢拿钱买我!你这种人还
配讲信义!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不许再上我门来!”
见他这么一副怒气冲冲模样,吴明只好自认倒楣,灰溜溜急忙忙逃了开去,
背后传来辜鸿铭一阵大笑之声。
妓院,正可以作他放浪形骸的地方,如先朝名士,历代风流,藏其不平之
气。更何况他还因这分缘份谋了位可人儿——碧云霞呢!
酒馆茶楼更妙,东安市场附近的小馆子,从椿树胡同出来,顺着东四南大
街往南不远,就到了。他常常到那里去领略酒馆妙趣,就是独自一人也去。在
那样的小馆子里,人声喧嚷,跑堂的大声吆喝,仿佛宋时东京卞梁的风俗画,
一律是纯净的,虽然有些粗俗,犷放。在这样的小馆子里,常见他独据一桌,
仿佛古代酒徒如刘伶之类,手持一杯,再佐以香烟,几样精致小菜,慢慢品来。
目光闪动,一身油光闪烁的枣红袍,大青褂,一条五彩小辫,又仿佛是古时传
说中混迹尘世的仙人,到尘世间。游戏风尘。有时又让人觉得他是清王朝仍在
世上游走的魂魄。对他自己也自命为古老帝国的幽魂,不单是清王朝而已。
有时他更到东西牌楼恒和庆、金鱼胡同同泰去,这是两家经营大酒缸的酒
店。经营大酒缸的以零卖白干为主,贮酒用缸,缸上盖以朱红缸盖,即以代桌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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