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传

第55章


当时被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当作靶子是必然的事。
1919 年3 月,辜鸿铭又卷入了是非圈中。五四前夕,由于新文化运动的深
入发展,引来了一帮主张传统复古的自命正统人物的攻击,一时对北京大学的
谣言四起,谩骂和攻击接踵而至。在这场新旧思潮的大激战中,带头对新文化
运动、对北京大学进攻的,是桐城派古文家、封建文化的卫道士林纾。
1919 年2 月间,林纾在上海《新申报》上发表“蠡叟丛谈”,以小说的形
式,攻击北大新派人物,最后借助一个伟丈夫,以武力镇压新文化运动。三月
十八日又在《公言报》上发表了《致蔡鹤卿太史书》,攻击北大毁弃伦常,捏造
北大妄想以法兰西文字为国语,写白话文.尽废古书,认为蔡元培凭位分势利
而施趋怪走奇之教育。写完之后,得意地缀上一句:“此书上后,可以不必示复。”
在如此挑衅面前,蔡元培不好再沉默了,当即于三月十八日这一天,写了
封《致函并附答林琴南君函》,公开发表,对林纾的污蔑和攻击一一加
以驳斥,同时指出自己的两点主张:
(一)对于学说,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
(二)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在校讲授,以无悖第一种之主张为界限。其
在校外之言行,悉听自由,本校从不过问,亦不能代负责任。例如复辟主义,
民国所排斥也,本校教员中,有拖长辫而持复辟论者,以其所授为英国文学,
与政治无涉,则听之。
颇负时望的蔡元培继陈独秀之后,再一次给辜鸿铭贴上复辟论者的标签。
蔡元培毕竟要谦和得多,他只是把辜鸿铭归结为复辟论者,却没有否认辜鸿铭
教学之水平。这大约也是蔡元培不同于时俗之处吧?最后林琴南又作了一次反
攻,但是,他的持论显然是谬误百出,不攻自破了。不过这一阵攻击,却带给
了辜鸿铭一顶加厚一层的复辟论者帽子。
1919 年8 月,紧接着飞来的这一顶是新文化运动的另一主要人物胡适奉送
的帽子。胡适在《每周评论》上登出一段随感录:
现在的人看见辜鸿铭拖着辫子,谈着“尊王大义”,一定以为他是
向来顽固的。却不知辜鸿铭当初是最先剪辫子的人。当他壮年时,衙门里拜万
寿,他坐着不动。后来人家谈革命了,他才把辫子留起来。辛亥革命时,他的
辫子还没有养全,他带着假发接的辫子,坐着马车乱跑,很出风头。这种心理
很可研究。当初他是“立异以为高”,如今竟是“久假而不归”了。
胡适(1891—1962),字适之,安徽绩溪人。1910 年至1917 年留学美国,
为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的学生。1917 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在《新青年》
1917 年第一期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倡导文学改良。陈独秀推波助澜,
认为此文可以点燃文学革命之火,从而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学革命。鲁迅
等纷纷投身其中。鲁迅就从此开始写了大量的白话小说和杂文的历程。胡1946
年任北京大学校长,1948 年赴美,后到台湾,1962 年病逝。
辜鸿铭在新文化运动中一直站在一边,不置一辞。唯对于文学革命中倡导
的新文学大为不满,认为新文学使人的道德萎缩,是真正的死文学。1919 年7
月12 日,蔡元培辞职风波后,辜鸿铭在一片“复辟论者”的大帽中,好整以暇,
身套油光闪亮的长袍马褂,拖着五彩辫子,冷眼旁观之余,在上海《密勒氏远
东评论》上用英文发表《反对文学革命》一文,指斥新文化运动诸君主张,称:
“……所谓死文学,应指笨拙、无生气活泼的语文,不能表达生动力量的
意思。而中国经典绝不符合这个定义。中国经典的文字正如莎士比亚作品中的
文字一样,比现在所流行的通俗英语要高贵华丽,和市井白话当然不可同日而
语!中国经典之典雅华丽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又其能负传道责任,怎可能是死
文字?文学革命者倡导的文学只会使人道德萎缩,才是真正的死文学!”
而且他说:“……最通俗的语言也可以是最好的语言!在这世界上面包和果
酱反而比烤火鸡消耗得多。然而我们能够只因为烤火鸡较少,硬说烤火鸡的营
养价值和美味比果酱面包来得差,并且认为人人都只该吃果酱面包吗?”
紧接着八月十六日,又在同一刊物上发表《留学生与文学革命》一文,反
驳新派攻击文言文难学造成中国众多文盲的观点,他竟然认为这些留学生能够
在国内愉快生活,“应该为我们四亿人口中的百分之九十仍是文盲之事实,在每
天生活中应该感谢神。”他尖刻地写道:“试想,如果中国四亿人口中之百分之
九十都变成为知识分子之结果——如像北京的苦力、马夫、司机、理发匠、店
员、小贩、游民、流氓等全部都变成知识分子,并且和北京各大学学生一样参
与政治,那将是多好啊!然而最近据说已有五千件电报拍往巴黎讨论山东问题
的中国代表们,如果四亿人口中百分之九十全变为知识分子,并且也都和留学
生一样表现爱国狂,那就请计算一下拍发的电报件数和所耗费的金钱吧。”
辜鸿铭的这番书生之见又执拗地露头了。他永远也搞不懂,那帮治国的军
事专家们能够称心如意地卖国,早已激起了一班爱国青年的不满,他们当然要
以自己的赤诚在军阀们卖国的油锅中投下几只苍蝇,让他们卖得穷形尽相毫无
遮蔽,让帝国主义者吃不下这锅加了苍蝇的大菜……
胡适的文章发表这天,恰巧是星期天。胡适到北京西车站一位朋友家拜访,
同到附近一家饭馆吃饭,碰巧辜鸿铭也正和七八个朋友在这家饭馆吃饭,正在
高谈阔论。胡适一眼看到辜鸿铭,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胡适立刻把身上带
的一分《每周评论》递过去,送到辜鸿铭的手上,大概是想看看自己的这段话
写得如何罢,更何况的正是风趣尖刻、轶闻不断的辜鸿铭先生。
辜鸿铭接过报纸,略略一看,便调过头对胡适说:
“胡先生,你这段记事不确切。让我告诉你我辫子的故事吧。想当初,我
父亲送我出洋时,把我托付给一位苏格兰教士,请他照管我。临行时,父亲嘱
咐我:‘现在我完全把你交给布朗先生了,你什么事都要听他的话,只有两件事
你要记住:第一,你不可入耶稣教。第二,不可剪辫子。’我到苏格兰后,跟着
我的保护人,过了许多时日,每天出门,街上小孩子总跟在我后面叫喊:‘瞧呵,
支那人的猪尾巴!’我却总想着父亲的教训,忍受着侮辱,始终不敢剪辫子。那
个冬天,我的保护人到伦敦去办事,一天晚上我去拜望一个女朋友,她拿起我
的辫子来赏玩,说中国人的头发真黑得可爱。我看她的头发也是浅黑的,为了
讨好她,便鼓起勇气对她说:‘你要肯赏收,我就剪了送你。’她笑了,我就拿
过一把剪刀,咔嚓一下,把我的辫子剪下来送给她了。这就是我最初剪辫子的
故事。可是拜万寿,我是从来没有不拜的。座中这几位都是我的老同事,你问
他们,我什么时候没有拜万寿牌呢?”
胡适本来就是听别人说的辜鸿铭的事情,现在他不愠不火的自道家门,自
己确是搞错了,便对辜鸿铭说:
“对不起,看来是我弄错了,我向你道歉。”
说完后胡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远远看见辜鸿铭把那份报纸传给同坐客人
看。待吃完饭后,胡适因为只带了这份报纸。便走过去问他讨回那张报纸。
辜鸿铭却站了起来,把那张报纸折成几叠,往兜里这么一插,也许受了同
座几位的怂恿,正色说:
“胡先生,你在报上诽谤了我,你得在报上向我正式道歉。如若不道歉,
我要向法庭控告你。”
胡适却忍不住笑了:
“辜先生,你说的话是同我开玩笑,还是恐吓我?要是恐吓我,那么请你
去告状,我要等到法院判决了,才向你正式道歉。”
说起来辜鸿铭对胡适颇有微辞,当初胡适到北大任教,讲授哲学,辜鸿铭
就曾对人评点胡适,说:
“满口美国中下层的英语。况且,古代哲学以希腊为主,近代哲学以德国
为主,胡适不懂德文,又不懂拉丁文,教哲学岂不是骗小孩子?”
这次冲突约半年多以后,两人再次相遇,胡适问他:
“辜先生,你告我的状子递进去没有?”
“胡先生,我向来看得起你,可是你那段文章实在写得不好啊!”
陈独秀已经给辜鸿铭贴了君主论者的标签。这位新文化运动中的主帅,决
定了许多年轻知识分子的好恶。接着又是蔡元培手中亲送的“复辟论者”大帽,
再来一顶胡适先生的“久假不归”,三重帽子、三个影响时代的青年知识分子引
导者手订的签条,辜鸿铭冷冷地,没说一句话就坠入了复辟论的中心位置。北
大的学生领袖傅斯年、罗家伦等主办的《新潮》也跟着上阵,辜鸿铭在这样的
新潮中,寂寞冷淡,也就可知了。
在这三次是非之中,辜鸿铭完全成了一个靶子,一个新文化运动、文学革
命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靶子——封建余孽代表,直接冲着辜鸿铭来的,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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