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爱

一
    高文的头很痛，像有股电流在左右脑来回穿梭。他想醒过来，却发现办不到，四肢像和大脑断了联系，一寸都动弹不得。
    那一幕像电视导购广告似的在自己眼前一遍又一遍重播。他看到他喝醉了酒，驾着老爸新买给他的跑车，亢奋地在夜晚的马路上飞驰。酒精麻痹了头脑，重金属乐强烈的鼓点冲击着心脏，一下猛过一下像是要跳出喉咙，突然他狼嚎般唱起歌来，一只手死命地拍打着节拍。
    就在他忘乎所以的刹那，有一个人从路边冲了出来。高文醉眼朦胧地对上一张惨白惊恐的脸，等他回过神来想要避让，已经无济于事了。车子将那人撞飞之后，又狠狠冲向电线杆，再后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
    有道灼人的目光始终盯着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高文不悦地皱了皱眉，可那目光不肯罢休似的，一秒钟都不舍得移开。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昏迷吗？再看我醒过来把你打昏迷，让你尝尝是什么滋味！
    高文心里嘀咕着，忽然他觉得短路许久的神经似乎连通了。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眼睛的主人吓了一跳，削到一半的苹果差点掉到地上。
    “哥？你醒了？哥？”那人拿着苹果在高文眼前来回晃动，神情又是欣喜又是害怕。
    高文张了张嘴，还没能够发出声音，那人已经跳了起来，又是按电铃，又是高声吼叫：“医生！护士！我哥醒了！”
    这人发什么神经啊？
    高文转动了下眼珠，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是，撞得连胃都要吐出来了，在医院苏醒也是正常。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身边的人按住。
    “哥你别动！快躺好！医生说你脑子可能受到创伤了，乱动会加重病情的！”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医生和护士涌进了病房，忙而不乱地做起各项检查。
    在混杂的人堆中，高文看到那个称自己为哥哥的人，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在打电话，像是在跟什么人报喜，他挂上电话朝自己走来：“哥，爸妈很快就过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高文呆呆地望了他一眼：“你是谁啊？”一出声，发现这声音不是自己的。
    “小文，家里人你一个都不认识了吗？”
    这个泪眼婆娑的中年妇女是我“妈”？站在她旁边苦着脸的就是“爸爸”了？高文觉得自己头快要炸了，自从醒来后被当作不认人，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只有“弟弟”沉默地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但视线却没有半刻离开过，就跟昏迷时的感觉一样。
    他知道了自己叫姜语文，而这个弟弟叫做姜语书。兄弟俩年纪跟自己原来差不多，都还是在校大学生。在他昏迷的一个月里，大多是姜语书在身边陪着。
    “爸妈，你们别太担心了。医生刚才不也说了吗，大脑受到重击后，是会有失忆的可能，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姜语书忽然开口道。
    高文配合地点头，咧开嘴微笑表示自己很健康。对的，我失忆了，所以你们不要再缠着我了，至于过几天会好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可以了。哥他刚醒，还需要好好静养。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们的。”
    安慰了许久，才送走爸妈，临走前满是叮咛和嘱咐。房门总算被合上，整个世界清静了，高文大大喘了口气。
    这个姜语书看上去蛮善解人意的样子，应该不会为难我吧？高文望着弟弟的背影，暗自想。
    安静是好事，可异常安静就是坏事了，连风吹的声音都消失了，高文不安地扯了扯床被。
    姜语书站在门口，仍然背对着他，哑着嗓子道：“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呵呵，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姜语书回头，目光凌厉地打量着高文，似乎是在确认他话语中的可信度。“没事，也好。”半晌，姜语书扬起灿烂的笑容，掩盖了先前的阴翳，大踏步地走来坐在了床沿上，“哥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高文这才发现这个弟弟长得相当帅气，尤其是笑起来，俊朗的面容洋溢着耀眼的光芒。
    尽管微笑迷人，可不知怎的，高文心中愈加忐忑。似乎是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朝另一边挪了挪：“那个……能不能告诉我，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出车祸了……”姜语书不着痕迹地又凑近了点，“那天晚上你好好地过马路，突然有辆车发疯似地朝你冲过来，把你撞飞了十几米。”
    这个情节怎么那么熟悉？他心想着又向外挪动了下。
    “当时把我吓傻了，救护车送医院的路上你就已经昏迷不醒了。哥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我再也经不起你第二次折腾了！”姜语书严肃道，回忆起那天的情景，眼中盛满痛楚。
    这表情……高文呼吸一滞。被撞出十几米，这身体还健在？不会残了吧？高文惨白着脸去检查四肢。
    姜语书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连医生都说神奇，除了点轻微的擦伤，没有任何内伤外伤。但之前就是醒不过来。”
    “那么那个开车撞我的人呢？”
    “……挂了。”想到那人，姜语书怒容顿现，“照说他那辆高级跑车保护措施也不错，有几处骨折但据说都不致命，可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醉酒驾车撞人，这不死了活该么？像他那样的人，多死几个为社会造福。”
    高文听得头皮一阵发麻，生出强烈的恐惧感，连说话声音都发抖了：“你知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高什么，这种人我记他名字干嘛？”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高文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昏过去。
    “哥？哥！你别睡啊！你又想吓死我啊！”姜语书死命地摇晃着他，生怕他又一睡不醒。
    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天哪！我到底算死了还是活着！
    高文终于意识到，这场车祸让他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了下来，真正的自己已经死了。这到底是值得庆祝还是应该痛哭的事情？
    “哥，只要你没事就好！”
    当高文回过神来，发现姜语书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气氛异常诡异。兄弟友爱也不用这样吧？高文猛地将他甩开。
    姜语书愣了愣，似乎对他这个举动十分意外。
    “呃……你是不是特别恨那个……撞我的人？”
    “他死了是他运气好，否则我打都要打死他。”姜语书淡淡地说道，可眼中的狠戾是深刻的。
    高文一寒，心虚道：“可我不没事么……”
    “你这叫没事？好好走在路上玩个自由落体，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这叫没事？你现在连人都不认了，这叫没事？”姜语书不耐烦道，“你缺心眼儿是不是，醒来就帮外人说话。我不想跟你争论这种问题了，你少把你的爱心放在别人身上。”
    刚才谁说他善解人意的？收回！
    看到高文尴尬的表情，姜语书叹了口气，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声的。睡会吧，不要用脑过度了。”
    “你有没有镜子？”
    “你怎么会认为我随身带着镜子？哥你该不会连自己的长相都忘记了吧。”
    “什么啊！我只是想看看我睡了那么久，有没有变难看！”被揭穿了心思，高文狡辩道。
    “你等着，我去问护士借借看。”
    当镜子拿在手里时，高文惊恐地在镜子里找到一张跟姜语书一模一样的脸。
    “我怎么跟你长得一样？”
    姜语书被他吼得有些哭笑不得：“哥，我们是双胞胎啊，当然长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