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爱

三十四
    刚开始的几天，高文倒是逛了好些地方，尤其是他终于鼓起勇气，到他的墓上看了看，自己看着自己的墓，还真是五味陈杂。
    但很快便觉无趣了，因为所有人的都看不到你，无法和任何人交流，好像大家都对你视而不见，径直从你身体穿过。这种明明存在却没人看得到的感觉，难以名状。
    回到医院，高文坐在花园中间的一棵大树下。冬天里，几乎没有人来花园，冷风呼啸，但他没有知觉，也不会觉得冷。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这一坐就是几天几夜。天地悠悠，唯他孤立无助，怅然绝望。
    当姜语文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吃了一惊。
    “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他不伦不类地问道。
    “来看看你，本来还想会不会找不到你，没想到刚下楼就看到你坐在这里。”
    “有什么好看的？”高文倔强道，“以前你灵魂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姜语文笑笑道：“有时候在公园看别人玩，有时候在教室里坐几天，记不太清楚了。是不是很孤单很无聊？习惯就好了。”
    “我可习惯不了！再下去……再下去我就要……”高文几近崩溃地抓着头发，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问道，“我是不是快要消失了？我觉得……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了。”他张开十指，在阳光下照着，好像阳光能刺痛他眼睛似的，他眯了下眼。
    “不错，因为你的肉体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在世间游荡一段时间，就会自然而然消失，否则不是满世界都是鬼魂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一直在？”
    “因为我的身体一直活着啊。”
    高文盯着自己视线可及的肢体，难以掩饰其恐惧。
    姜语文拍着他的肩膀：“回去吧，我猜想现在你应该能够回到身体里面去了。”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姜语文也自问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你想回去，语书也想你回去吧。”
    “他……他看到你都高兴死了，怎么会想我回去？我再和你换一次，他不掐死我吗？”高文满不是味地说道。
    “不会的。”姜语文微笑着，“重要的是，你想活下去，至于语书，你管他乐不乐意做什么？”
    “他不是你弟弟吗？”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那么你呢？”高文又想到个严重的问题，“你的身体一直活着，那你不是一直要以灵魂状态存在，永远都走不了吗？”
    “这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个不爱热闹的人。”
    “怎么可能没什么？也就是这点日子，我都快疯了，时间再一长，你怎么受得了？”
    “你怕我变成怨灵吗？”
    高文脸色大变：“会吗？”
    姜语文边笑边摇头：“你真是个好玩的人。也许你也感觉到了，我总是自作主张地替他人做决定，这也是最让语书受不了的地方。”
    “是他比较自以为是吧……”
    “尤其是对语书，如果我认为某件事情的结果对他比较好，我总会要求他按照我的意愿来。大部分时候，虽然他不乐意，但还是会顺着我的意思。”
    “可你的确是为他好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种自私。”
    高文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理解你们奇怪又复杂的想法。我只要吃得美味，玩得开心就行了，哦，还有……不要挂科。”
    姜语文笑出声来：“所以，你更需要活着，来满足你吃喝玩乐的愿望。”
    高文侧目，似乎在思考姜语文到底在想什么，可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明白。
    “你要是不在了，小书该多难过，你舍得吗？他……他那么爱你……”
    “可他现在更在乎你，更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其实……我也做了很伤他心的事……”姜语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就让我再自私一次。”
    “这是你要我带给小书的话吗？”
    “我希望你和他说，我要你好好照顾自己，让姜语文长命百岁。”
    有肉体的感觉真好！
    高文扭了扭脖子，看到姜语书坐在旁边看书，又动了动手指，接触到了床单，有着最真实的触感，又伸了伸脚，骨折的左脚还不能动，真的是撞得太狠了。
    不再是透明的灵魂了，又能被人看见了，高文心中狂喜。
    可是，身边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会因为姜语文又走了，而生气吗？
    高文怯生生地扫了他一眼，他看得很认真，还没有发现自己醒了。
    嗓子干得冒烟，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口渴了。”
    姜语书瞅了他一眼，放下书本，倒了杯温水给他。
    高文闷声喝水，也不敢与姜语书多说话。
    姜语书靠在椅子上，手指在书脊上慢慢滑动，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回来了？”
    高文没有心理准备，一口水呛进了肺里，咳得气都喘不过来，脸憋得通红。
    姜语书奈他不得，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咳咳……你怎么发现的？”高文捂着胸口道。
    “你以为你话说得少，就能假装成我哥哥吗？我哥的话会直接说帮他倒杯水，什么‘口渴了’这种扭扭捏捏模棱两可的话，也就你说得出口。”
    高文虽然不满，但心情好，便不于他计较。
    姜语书的反应却很奇怪，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平静过头。
    “我回来，你没有什么话说吗？”高文忍不住问道。
    姜语书思忖了下：“我哥哥有和你说什么吗？”
    高文在被窝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深吸气道：“他说，要我照顾好自己，活得久些。”
    姜语书不疑有他，陷入沉思。
    高文见他沮丧，心中一酸，连日来的委屈，几乎要迸发，可又说不出口，因为自个儿孤处的短暂日子，比起姜语文来又算得了什么，说了反倒容易激起姜语书对他哥哥的愧疚。
    “别再多想了。”高文劝道。
    姜语书回过神，低声道：“我脑子很乱。”
    高文把他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干什么？”姜语书奇怪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抱一下。”
    姜语书呆滞当场，身体僵硬，全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
    “很为难吗？”高文怒道，“你一见到你哥就激动地抱住他，见到我就不愿意？”
    见高文恼火，姜语书反倒笑开了，展开双臂，将他搂入怀中，在他耳畔轻声道：“你能别傻得那么有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