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无咎-伐

第450章


军国大事不是麻姑一介女子可以置掾的,即便是父王突遇不幸、大将军未归、邺城无主之时,麻姑也不愿掺和军国大事。之所以召集诸君前来,一来是征北大将军府上下有话托麻姑转告;二来是身为民王唯一后嗣,需要对善后之事有所交代……”
麻姑一开口便言辞深奥似有所指。数百人围坐的大堂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只几百双眼睛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座中人各自竖起耳朵用心倾听揣摩麻姑的话语。
“……鉴于此,麻姑有三件事需要说明。其一,父王不仅是麻姑生父,还是中原九州之王;民王丧礼宜从公不从私,由继任者主持,不该由麻姑主持。其二,民王未称王之前,以屠军举事而名扬天下,称王之后该当胸纳四海,心怀天下,屠军这等私军就不该继续在世间存在。是以,作为民王之后,麻姑宣布,从此时起,屠军全部打散,接受整顿后编入民军,以后,世间再不会有屠军这个旗号。其三,中原逆乱数十年,数百万生民惨遭凌辱,大晋朝廷对此置若罔闻,不思振作,偏居江东一隅,兀自偷乐寻欢。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大晋朝廷上负苍天祖宗,下弃社稷黎民,实不堪为天下之主。鉴于此,征北大将军上下将士同心请命,欲推举石大将军为帝,廓清四海统一天下,为苍生社稷谋万世之基,造安乐盛世。诸君以为如何!”
说到这儿,话音嘎然而止。
大堂上更加安静了,鸦雀无声,静得呼吸声音大一点都能清晰可闻。麻姑说得三件事一件比一件让人惊心;前两件还好,惊奇之余众人只会暗赞麻姑识得大体,后一件却能让在座所有人都感到惊心动魄,忍不住浮想联翩。
称帝!大将军称帝!大将军要称帝了!!!
无论之前有多少人想过这种可能,可一旦事情真临到面前,仍然忍不住让人血脉贲张,难以自已地憧憬遐想。
“咕咚——”
万籁俱静之中,堂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众人一惊,循声瞧去,但见政务部主事刘征不知怎么的歪倒在席塌之上。
“咦!老大人你怎么啦——”一旁的刘启惊咦一声,急忙探身过去扶持,后面两排的从事吏员跟着跑上前相帮,一起将刘征扶正坐定。
刘征脸色红润,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只是身子软塌塌没什么力气,需要别人扶着才能坐稳。“没事,老夫没事。老夫是在高兴。哈哈——大将军称帝——太好了!只有大将军这样的人称帝才是天下黎庶之福!才是江山社稷之福!老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太好了!哈哈——”
大笑声中,刘征双腿一蹬,身子一垂,倒在刘启怀里,阖眼长逝。
第七集 第六十八章 麻姑劝妹
张遇动乱过去五六天了,战火肆掠之后留下了一堆堆焦黑的废墟,余烬硝烟已经消散,邺城的秩序跟着慢慢恢复过来;重建房屋,施粥赈济,安葬死者,抢救伤亡,祖夫人产子,麻夫人回邺……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急事要事让劫难后的城池变得忙碌起来。就在川流不息的人员奔走之时,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振奋气息悄悄在城内滋生,无声无息地散播到很多张红彤彤的面孔上,散播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连刘老大人猝然离世的哀伤都没能压住这股气息的传播。
同一种现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麻姑首倡石青称帝的消息固然让人振奋,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摩其中蕴含的深意。
“夫人以前一向低调,这次……难道是因为民王去世少了忌讳的缘故?”伍慈眼光闪烁,探询似的看向对面的皇甫真。
夜已入更,祖府梧桐阁内灯火通明,采风司主事伍慈和皇甫真相对而坐,帘幕外只有他们两人,祖凤躺在帘幕后的榻上倾听二人叙话。
“这个…不好说。不过,夫人身后有高人相助这是无疑的。”皇甫真斟酌着回答。
“高人?”
伍慈目光向帘幕方向一闪,阴阴说道:“嘿嘿!必是那个王猛王景略。当年在肥子王猛一心想让大将军早早迎娶夫人,后来他去了长安一段时间,和民王的关系想来走得更近了。”
“行云大哥,采风司需要注意谨严审慎。王景略颇得石青哥哥信用,他也不负所托,这次坐镇冀州城独自挡住了三十万燕军,功勋之卓,中原士人皆知,实不该枉受猜疑。”
祖凤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伍慈有些丧气,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说了声是。
这时一个亲卫进来禀报道:“回禀夫人,麻夫人探望夫人来了。”
“哦?麻姑姐姐怎么这时来了?快请——替我给麻姑姐姐陪罪,我这身子暂时还动不得。”
祖凤惊咦一声,吩咐亲卫相请,伍慈和皇甫真慌忙站起,匆匆赶到阁外迎接。
麻姑是从刘征寓所过来的;刘征没有子嗣,去世后的丧事由政务部掾属官吏负责打理,麻姑跟着过去支应了好一阵,一直弄到现在。
在梧桐阁外看到伍慈,麻姑稍稍一愣,继而目光落到准备上来见礼的皇甫真身上,问道:“这位先生是?”她不认识皇甫真。
“皇甫真见过夫人。”
皇甫真揖手行了一礼,他没在邺城公开露面,也没有职衔,算得上是白衣。尽管如此,麻姑对他却比对伍慈客气的多,潋滟还了一礼道:“哦?原来你是皇甫真先生,久闻大名。皇甫先生勿须客气。”
麻姑随口应酬着,一边踏足迈进梧桐阁。
“哎呀!麻姑姐姐你可来了,想死妹妹啦,可惜我这身子不能动,要不早就去接姐姐了。”
帘幕后传来祖凤欢喜的声音,麻姑脸上浮出几分笑容,向帘幕走过去,口中应道:“祖凤妹妹,麻姑也想你呢。”
走到帘幕前,伸手去掀帘幕的时候,麻姑似乎想到什么,右手抓住幔布没有急着掀,她回过身对跟进阁内的伍慈说道:“伍主事,采风司平时挺闲么?还是伍主事把梧桐阁当作采风司公署了?祖凤妹妹临盆没几天,是需要静心休养的人;天都这般时辰了,你还要拿采风司的琐碎公事来烦她,你真的忍心么?”
麻姑话一出口,梧桐阁的气氛忽地一滞,转眼间沉凝起来。在场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听话听音,哪里会听不出这番话背后蕴含的意味?麻姑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伍慈,以后不要来向祖凤回事,特别是采风司“琐碎”的公事,这番话当着祖凤的面说出来,难免让人想到麻姑其实是明着敲打伍慈、暗中告诫祖凤的意思。
伍慈、皇甫真一僵,帘幕后的祖凤也没了声响,阁内显得极为尴尬;麻姑似乎没有感觉,顿了一顿,对伍慈冷冷说道:“燕军南下伊始,民军抵抗得非常被动,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听王景略说,是因为蠡县守将戴施反叛、滹沱河浮桥失守的原因。之前征北大将军府和邺城没有受到一点风声,不知道采风司平时都在采什么风?蠡县远在边陲还有理由可说,邺城呢?张遇这种严加监控之人,一旦做起乱来,就把邺城闹得天翻地覆,连民王都不能幸免于难;事前采风司为何没有应急制措?伍慈你身为主事,只怕难辞其咎……”
听到这里,阁内另外三人都有些明白了,麻姑是把父亲的遇刺归罪于采风司了。伍慈心中一个抖索,麻姑现在是他主母,过段时间可能就是皇后,无论如何他都得罪不起;当下将腰躬成了一个虾米,连声赔罪道:“采风司做事不力,都是伍慈无能,请夫人责罚。”
麻姑冷笑道:“我一女流之辈,政务民事都不该插嘴过问,更不能轻易施加责罚。说这许多是因为在祖凤妹妹的私宅遇上你,我这位苦主免不得私下唠叨几句,你愿意听则听,不愿听则罢,过后我不会再提了。既然开口了,我就再多唠叨两句,采风司自成立以来,做出的两件事除了侥幸之外,实在让人看不到高明之处,作为主事,伍主事不要只顾着窜门子拉关系,是不是应该在公事多用些心思。”
轻轻一带,麻姑话中再次暗指伍慈不务正业,只顾攀附祖凤。伍慈听得汗流浃背,弯着腰捣蒜般地不住点头应是。
“哼——你去吧。我要和祖凤妹妹说话。”发泄了一通,麻姑面色稍霁,掀帘进到帘幕后面。
麻姑适才的一番话让祖凤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见麻姑进来,她上身在榻上抬起一些勉强笑了笑,招呼道:“麻姑姐姐——”
麻姑无声一笑,脚步轻快地跑到祖凤身边,盯着榻上襁褓中睡熟的小人两眼放光,惊惊诧诧地低声嚷道:“哎哟,好可爱的小子,祖凤妹妹——你真有福。”说着她伸手想去抱,只是手伸到一半又吓得倏地缩了回来,一边甩着一边悄声叫嚷:“罢了罢了,我没抱过这么小的人儿,只怕不知轻重,弄疼了他。”
瞧见麻姑恢复到以前天真烂漫的样子,祖凤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接口说道:“没事的,姐姐别担心,想抱就抱一抱吧。”
“我可想呢,还想以后天天有的抱。祖凤妹妹,要不我俩儿一起照料这孩子吧。”麻姑坐到榻上,搂住祖凤亲热地说道:“妹妹,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生养了,你把孩子分我一半吧,我想有人喊娘呢。”
“姐姐别乱说,你以后肯定会生养的,不定能生养十个八个呢。”祖凤笑着安慰,又道:“姐姐愿意给这孩子当娘,是这孩子的福气,祖凤巴望不得,以后这孩子就偏劳姐姐了。”
“我倒是真心想偏劳,只是这样岂不太便宜妹妹了。呵呵,那可不行,这孩子啊,非得我们姐妹一起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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