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贬谪


林华指挥着太监们清扫出一条路,杨恪走进寝殿,吩咐谁也不许跟进去。
    在母后寝殿的一角,有一处神龛,龛内供奉着一块牌位,牌上什么也没写。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小时候曾问过母后,母后没有回答,只是发火,他也就不敢再问。
    拂开佛龛里的蜘蛛丝,他握住那块神主,按照纸条上所写,转动了数次,忽然间,龛后响起机关转动的咔咔声,神龛移到一旁,露出一间密室来。
    果然有密室!
    他握紧了剑,走进门去。密室并不大,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一面小巧的琵琶和一只书柜,他将烛台高高举起,看见书柜里都是机关术数之书。
    心中似有所动,一排排看下来,发现书架的某一层夹着折叠的宣纸,抽出来吹去上面的灰,在桌上展开,纸上只有一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如遭雷击,这些字虽然歪歪扭扭,出自小儿之手,笔法却与清明的字迹极为相似!
    恍惚间,他似乎记起,在很小的时候曾看到过这张纸,那年他只有八岁,庶出的哥哥被立为太子,宫中设宴,大宴群臣。他觉得心里不舒坦,喝了几杯酒就溜出来,回到母后的宫殿。殿内人烟稀少,大多都喝喜酒去了,只剩下一个老太监坐在门口打盹。
    他坐在母后的寝殿内,就着月光看书,却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诧异地回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纱帐的后面。
    “谁?”
    那身影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转身就跑。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
    月光下,他看到一个约莫六七岁、长得很丑的女孩。
    宫里的女人,无论妃子还是宫人,都貌如天仙,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你是谁?”他好奇地问。
    女孩不敢看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给我看看。”他饶有兴致地抢那张纸,女孩一边摇头一边躲,他有些不耐烦,踢了女孩一脚,将她踢翻在地,终于将纸抢了过来。
    纸上只有一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哈哈大笑:“这是你写的?”
    女孩满脸通红,蜷缩成一团。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他的话里充满了嘲笑与讥讽,“怪不得你不敢跟他说呢,你长得这么丑,他见了你一定转身就跑。”
    女孩剧烈地颤抖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喂,告诉我,那个可怜的人是谁?如果我高兴,可以下令让他娶了你。”杨恪逗她,她跳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是丑丫头!我不是!”
    “谁说不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丑的女孩呢。”杨恪拿出镜子,凑到她的面前,“你看你看,多丑啊,怎么丑你怎么长。”
    “走开!”女孩一挥手,镜子跌落在地,裂成了两半。
    “你竟然敢摔坏母后的镜子!”杨恪怒道,死死抓住她的裙子,大喊,“来人!快来人!”
    女孩捂住他的嘴,恳求道:“不要叫人,让娘娘知道,会打死我的!”
    杨恪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不叫人也行,你得赔我镜子。”
    “我……我没有什么可以赔你……”
    “我正无聊呢。”杨恪往地上一坐,“唱支曲子给我听吧。”
    “我不会唱曲。”
    “那跳舞吧。”杨恪笑道,“平时看惯了美女跳的舞,偶尔看看丑女跳的也不错。”
    女孩咬着下唇,眼圈泛红,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会跳舞。”
    “那你会什么?”
    “我……会弹琵琶。”
    “你也会弹琵琶?”杨恪来了兴趣,“来,来,弹一支曲子给我听。”
    “我没有琵琶……”
    杨恪起身去拿自己平时用的那把,怕她跑了,用绳子将她绑在柱子上,回来时解开绳子,将琵琶递过去:“小心点,要是敢弄坏了我的宝贝,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女孩抱着那把西域进贡的曲项琵琶,细细地抚摸,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杨恪不耐烦地喝道:“你到底弹不弹!”
    手握拨子,她弹出一串颤音,是古曲《恨水》。这是一首哀伤凄凉的曲子,传说为一位得不到恋人所爱的女子所作,在恋人成婚的那晚,她弹奏起这首曲子,表达她的恋慕和悲伤,然后自尽而亡。
    曲子不难,难在心境,他还从没听到过有人弹得如此丝丝入扣,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在深夜流水边,可怜的少女对月弹琴,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
    但曲子再美,也换不来他的爱。
    忽然间,弹错了一个音,他从沉醉中醒来,正要纠正,眼前却空空如也,没有丑女孩、也没有琵琶。
    之后他问过很多人,没人知道那女孩是谁,难道……那首《恨水》,只是他微醉之后的一场梦吗?
    但他没有告诉母后,这是他与那女孩的约定。
    少年帝王从石墙上取下琵琶,反复看过,正是自己那把。他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脸上一热,伸手拂去,竟然是泪。
    清明!当年那个丑女孩,是清明!
    清明永远记得那一天,她躲回密室之中,抱着琵琶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深夜,师父回来,冷冷地看着她:“你哭什么?”
    她不回答。
    师父看到她怀里的琵琶,目光一沉:“你见到恪儿了?”
    她还是不说话。
    这次师父没有打她,坐在床边,淡淡地说:“皇上已经为他定下亲事了,御史钟大人的女儿,长得非常美。”说罢,将一幅画轴扔到她面前,她迟疑地展开,画中的女孩只有七八岁,却美得令人心惊,蛾眉曼睩、皓齿青蛾、柳腰莲脸、雾鬓风鬟。
    真美!她在心中惊叹,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杨恪那样的皇子罢。
    如果……如果我也能有这么美就好了。
    “怎么?”师父笑道,“想要变美?”
    清明将唇咬出了血,重重地点头。
    “变美,并不难。”师父托起她的脸,朱唇轻勾,“清明,等你十岁了,我就让你变得和她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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