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贬谪


不知从何处飘来琵琶声,琴音泠泠,其中仿佛有万千爱意,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清明从花丛中站起,诧异地回头,看到梦中那个少年坐在宫阶上,抱着那把小巧的琵琶,正弹奏一曲哀伤凄婉的曲子。
    《恨水》。
    “恪……”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忽然间,弹错了一个音,正是十三年前她所弹错的那一节。眼泪自她眸中涌出:“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恪抬起头,“你的师父,是不是我母后?”
    她的眼中露出决绝的神色:“原本我答应过她,绝不告诉你一个字,但既然你已知道,我就没有什么好隐瞒。跟我来吧。”
    再次来到琉璃宫,清明立在空旷的寝殿,仿佛又看到当年的小女孩。那个丑陋的孩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习机关术数。她只能乘师父离开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看看园子里白牡丹。
    那片耀眼的白色,是她童年唯一的色彩。
    “林公公,劳烦你去尚宫局的仓库中找一件东西。”她对侍立在一旁的林华道。
    “娘娘请吩咐。”
    “天竺进贡的曼荼罗粉,在乙柜的第三格。”
    “是。”林华退了出去,杨恪皱了皱眉:“曼荼罗粉?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清明靠着雕花木门坐下,晨曦在她身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剪影,长发如瀑,美得如梦似幻。杨恪难以想象,她就是当年的那个丑女孩。
    “你的母后,并没有殉葬。”这天赐朝的一大秘密,在她的口中,就像日常琐事,“你的父皇在墓中给她留了一条出路。”
    杨恪不解:“既然父皇并不希望母后死,为什么还要命她殉葬?若有母后教导,朕当年也不至于……”
    “这是他和你母亲的约定。”清明静静地说,“你的母亲,其实是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那年你父皇要征南疆,命江南富户捐资,地方官乘机勒索压榨,她的父亲变卖家产也不够交税。县令将他收押,命她的母亲筹钱赎人,她母亲无路可走,吊死在房梁上,父亲听说噩耗,也呕血而亡。原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你的母亲卖掉了祖屋,安葬了父母,带着剑进京,要杀了你父皇,报仇雪恨。”
    杨恪眉间燃烧着愤怒:“那个县令是谁?”
    “早就死了,被你父皇下令,凌迟处死。”
    杨恪怒火稍平,在她身旁坐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像受了炮烙之刑般避开,将头埋得更低。杨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现在的清明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倔强、强悍的女人,而是一个受了莫大伤害的可怜少女。
    伤她最深的,恰恰正是他。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后来你母亲来到京城,想尽方法欲混入宫中,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那年春天,她听说天赐皇帝要去城南的佛寺进香,便先一步潜入了寺中,剃光青丝,化妆成比丘,想要借机行刺。就是在那座寺庙里,她遇到了一位剑客。”
    “剑客?”
    “是的,一个落魄的剑客,抱着一把生锈的破剑,在佛堂中打坐。他一眼就看出你母亲是女儿身,用剑指着你母亲,问你母亲究竟是谁。你母亲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他义愤填膺,要助你母亲刺杀天赐帝。”
    杨恪大怒:“此人可恶!”
    清明笑了一声:“他将你母亲藏在密室之中,谁知几天之后传来消息,天赐帝取消了进香。你母亲痛哭不止,诅咒苍天无眼。剑客安慰她,愿意带她偷偷潜入宫中,刺杀天赐帝于寝殿,你母亲非常感动,许下重誓,若剑客能杀了皇帝,她便以身相许。又过了几日,那剑客回来,拿了两块内侍的牌子,与你母亲换上太监服,偷偷潜入了宫。”
    杨恪皱眉:“我大曦的皇宫大内,岂是这等宵小能顺便进入的?那剑客究竟是何人?”
    清明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讲述着多年前的那个故事,声音空灵:“剑客带着你母亲入了乾清宫,你母亲问狗皇帝在哪儿,剑客忽然从衣服里取出一包东西,投进香炉之中,屋子里立刻弥漫起一股异香,你母亲只觉得身子发软,倒在他的怀中。剑客告诉她,他就是当今皇帝。”顿了顿,她的目光有些失魂落魄,“你母亲太过美丽,身为皇帝,他不惜用这样的方法将她骗入宫中,强留在身边。那个晚上,他偷走了她的美。”
    杨恪觉得心里一阵发冷,忆起母亲,她对他是冷淡的,甚至从未拥抱过他,他以为那是皇后的威仪,如今想来,竟然是因为恨。
    母后,是恨父皇的!
    “陛下,娘娘。”林华在门边轻声道,“曼荼罗粉取来了。”
    清明接过花粉,让林华退下,然后点起香炉,将之投入,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而起,杨恪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一瞬间升上了云端。
    “这……是什么香料?”
    “曼荼罗粉,会让人心情舒畅、宛如置身仙境。但它也是一种毒,会让人着迷、让人上瘾的毒。长时间使用,就会离不开它,一旦断药,会如万虫噬心。你的父亲,就是用这个东西,留住你的母亲。”
    杨恪觉得自己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身子一斜,软软地倒下来。清明抱住他,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抚摸他的额头,手微微颤抖。
    “我没有欺骗你,我真的只是一个流民,被父亲抛弃。但我三岁那年曾有人预言,我将来会成为皇后,我的儿子会开创一个新的时代。这预言不知如何传入了你父亲的耳中,他派人找到了我,将我带回宫来。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笑了,说我这样的丑丫头,绝不可能成为皇后,并让太监将我溺死。是你母亲救了我,她说既然苍天生了我,必然有天意,或许我真能帮到你。”
    杨恪怔怔地看着她,那双眸子亮如星辰。
    “你母亲‘殉葬’之后,带走了我。十岁时,她开始为我易容,用绿色的药膏敷在我的脸上,将我原本的肌肤腐化……”
    有温热的东西滴落在脸颊,杨恪心痛地问:“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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