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85章


    仿佛一块巨石砸落心间,云落怔怔凝视着太后与皇后慢然的脸孔,再望叶桑一脸迷茫不解,心间猛烈一颤,豁然明晰——
    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冷冷暗笑,原来,那婢女的神色惶惶实是做出来的,料定自己与邢娙娥交好,必会追去,即使不会,亦可能别有打算,只是自己终究沉不住气,令叶桑随了,便如此正好的被人逮个正着,云落一时冥思,竟是无语。
    皇后冷冷笑道:“怎么?无话可说了是吗?杨夫人……邢娙娥落下的,可是个龙子!”
    殿外突有阴影覆来,暖暖夏意,被这一阵风,全然吹散。
    众人倏然拜倒,只见刘浚神色匆匆,深黑眼眸露一丝惊痛的光,一瞬即逝,化作冰凉。
    “母后。”低哑的声音,眼神向形色憔悴的邢娙娥望去,与天子怜惜目光一触,方才止了抽泣的邢娙娥,酸意便不觉涌上心肠,复又落下泪来。
    刘浚侧眸望着太后,再望一眼面色惨白的叶桑,明明花色容颜,因着惊恐早已退去了颜色,刘浚眼神冷森森的,直看得人发抖:“母后,这又是干嘛?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若是从前,太后必会激烈的回过话去,可今天只是冷然一笑,沉声道:“陛下然若再宠着那个妖女,才真真要出了大乱子!”
    刘浚显然焦烦起来,抽身向邢娙娥走去:“母后累了,先回吧。”
    “好,那这杀人灭口的婢女,便交于陛下处置了。”太后声色狠狠,说是欲去,却不动身,刘浚猛然回过身去,与太后对望片刻,目光缓缓移到叶桑身上:“母后说什么?”
    太后冷冷一笑,瞥一眼惊凝立在一边的云落:“说什么?这不是很显然,有些人恃宠而骄,阳奉阴违,生怕别人先她生出个龙子来,便心生歹意,害得我皇家血脉未见天日,便……”
    “母后所言可有证据?”刘浚双拳握紧,厉生生的口吻如同被刺激的野兽,双眸生刺。
    太后却是一脸平淡,只是望着他:“亲眼所见可算得证据?”
    只觉刘浚眼中黑暗丛丛,原本便是冷峻的眸子,愈发幽沉得可怕:“何谓……亲眼所见。”
    听着太后将适才言语一一重复,似还略有添加的绘声绘色起来,云落只觉全身冷透,融融暖日,刺目的阳光如火,却令周身僵冷的立在当地,脑中是一切可能的场景,望一眼正自望过来的刘浚,相视眉间,皆有一瞬惊异。
    她惊得,是他隐隐怀疑的神色,而他,却是惊讶她一言不发的站在当地。
    通常这样的时候,不都该是跪地喊冤的吗?
    可是云落没有,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有如华良殿窗阁上放着的水仙,分明浓烈的香,却自甘沉寂在角落里。
    皇后望一眼刘浚凝定的眼神,一脸迷茫纠缠的样子,突然道:“陛下,这丫头该如何处置?”
    刘浚目光阴枭如鹰,和暖的五月天,却凝着如冰煞气:“关入天牢,待朕……亲自审问!”
    纤瘦身子陡然一震,云落颤颤望向刘浚,只见他侧影阴阴,棱角分明的脸侧,覆着冰冷薄霜。
    叶桑膝下绵软,扑通跪倒在地,却是眼神空洞,嘴唇煞无血色,直到被几个侍卫架走,亦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周身俱是冰凉的,指尖都如沁在了冰水里,冷到了麻木,太后着有用意的望过来,令人心怒的眼神,挑弄着云落惊骇的眼:“陛下,怕是关键并不在那丫头身上吧?这后宫之中,谁人最怕失了宠幸,最怕诞下男婴,母凭子贵的,想陛下心中亦是有数。”
    云落胸中愤愤几乎要喷涌出心口,却强自按压住,紧紧咬唇,红唇被生生咬得惨白。
    皇后见刘浚眸中涌动,心知再说下去,定会如每次般,自讨没趣,示意太后不必多言,太后便一摆手,道:“不过,我料我儿定有分寸,还望还我那未出世的孙儿一个公道!”
    言毕回身,与皇后携手而去。
     
正文 月中霜里斗婵娟4
     华良殿外,石榴花流红似火,一行人影闪去,徒留满眼凄红。
    云落终是端持不住,脚下酸软,向后微微倒去,幸有桌案撑住身体,右手按在胸口,安抚狂乱的心跳,气息急促。
    刘浚缓缓转眸,漆黑幽远的眸,冷意习习、深邃不已。
    云落抬眼望去,心底却刹那冰凉,原本波涛如剧的心,倏然冷寂一片。
    “陛下,您可信吗?”终是冷冷的问。
    刘浚立在当地,眉间凝着深重的皱痕,纠缠的眼神,似已无需回答。
    云落凄然一笑,颓然跌坐在雕花兰椅上,泪意隐忍。
    突有轻微声响刺破如死的沉寂。
    “娙娥……”侍女惊慌的声音响起,引去刘浚凝视的目光,心中一丝希翼终究寥落,云落抬首看去,邢娙娥苍白面容无色,已然昏厥在锦床边。
    刘浚抱住她,吩咐:“传御医,快!”
    望着匆匆而去的侍女,云落缓缓起身,才迈出一步,身后声音,便有如一阵削骨的寒风刺入心肺:“朕会查清,只是……这之前,你还是留在合欢殿中,不要外出,以防惹了闲言。”
    闲言,哪里来的闲言?什么样的闲言?
    一丝咸腥沁在口鼻中,竟是咬破了嘴唇,泪水终究无凭,断续的落下来。
    邢娙娥小产,落下的又是男婴,一时宫内、宫外皆为震惊,合欢殿叶桑被囚天牢,杨夫人被禁足合欢殿,更是传言,宠绝六宫的杨夫人,生怕邢娙娥一举得男,而从中陷害,杀人灭口,但其间疑点丛丛,明眼人该是一想便知,除非……不想明白!
    从前最是挥袖如云、鼎沸热闹的合欢殿,如今门前一片寥落、寂冷清清。
    寂寞盛放的石榴花,落红英英,煞红无数,铺就满地的花叶丛丛无人扫去,殿中不准任何人踏足,更不得人带只字片语进出,侍候的宫女内侍,只两名而已,没了叶桑,身边变作了旁的人,云落并不敢信任,整日无言,生恐言多而有失!
    心中挂念着叶桑,不知她怎样了,陛下会对她用刑吗?会逼问于她吗?而她……又是否安好呢?
    想着泪珠儿不禁滑落,不知近来已流下了多少泪水。
    绵长散落的长发,不挽一丝,素白轻薄的绸裙,勾勒女子纤瘦身量,云落缓缓行至桌案边,素手研磨、纤指握笔,一展白卷铺展眼前,笔尖沾墨,寥寥写道: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我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1)
    一字一泪,泪水掉落在手背上,掉落在字字错落的白卷间。
    陛下,你于我,终不过如此而已!
    忍泪搁笔,泪水已然倾绝。
    然而最是令云落心痛的,却不是这平白的天大冤枉,而是湷儿与妍儿,皆被带离了合欢殿,送在王夫人之处。
    王夫人,此时定是心中畅快的吧?定是暗自得意的吧?
    云落冷笑,畅快吧、得意吧,只要她尚能看在陛下的威严下,好生对待妍儿与湷儿,便再也无求。
    至于自己,至少要见到陛下的,否则殿外一切皆由不得自己,说不定已被人定下了罪行,却犹自不知!
    女为悦己者容,许久未曾梳妆的云落,对镜而坐,怜弱的容颜,已不复了昔日的倾城风华,玉手抚上双颊,下颌已是尖瘦如削,凄然一笑,曾经绝色依稀可见,不许泪水沾湿脸颊,云落用力抽气,强忍泪意,告诉自己——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即使是见到了陛下,怎还有说话的力气?
    强自振作,执起黛黑轻轻描眉、唇点红脂,面上负一层薄粉已是足够,绾起长发如瀑流墨,簪一支金丝镂花燕雀簪,挑了庄重又清艳如含羞榴花明红的妆锦裙,裙摆极长,月白颜色,点了零星飞落的莹兰碎花,对镜一望,美人晚翠如烟、红唇凝脂,长裙迤逦逶迤,虽是苍白的脸色,却已掩不住她原就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桌案上,昨夜写下的字,字字如新,云落紧紧攥住,心内冷絮飘零。
    陛下,我的丈夫,红妆为君描,却不知何时才得以再见。
    然而再见,你可还是你?我又是否仍旧是我?
    我对你,是否便不该动了真情呢?
    强忍的泪意,在心中滴滴流落,划过心的瞬间,蜿蜒如血。
    ……………………
    (1):节选自《诗经&a;#8226;邶风&a;#8226;日月》:太阳光啊月亮光,轮回照在大地上,丈夫竟是这种人,怎么前后不一样,忽冷忽热岂无定?从不理我心忧伤。
    太阳光啊月亮光,日月替换出东方。丈夫竟是这种人,甜言蜜语狠心肠,从此对他不思量。
    好在前方战事吃紧,刘浚并无暇顾及这宫中琐事,纵太后一再催促,便只说军务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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