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第3章


他到处散布说:“那小子也算公子?不错,穿戴的倒是公子的衣衫,可那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这种人就是当个骡马运输队的赶脚的,恐怕也难以胜任。”
  背后讲的这些坏话,虽然没有传进孙七郎的耳朵,但他感到私下里似乎有这样的议论。他自然而然地摆起架子来,到头来甚至对辅佐他的老将们也礼仪不恭,态度傲慢起来。这时他才十六岁。
  然而,在作战方面,因有辅佐他的各位将领一手包揽了军务,虽无大功,倒也没有大错。这个年轻人有过一次左右战局,确切地说是左右历史的重大行动,那是在这之后的第二年,他十七岁的时候。
  那一仗后来被人称为小牧、长久手之战。时间是在秀吉控制了日本中部的二十四国之后。秀吉为了以此势力征服盘踞在东海方面的德川家康,亲自率领大军开进了尾张。家康也不示弱,他出动了故国三河的全部兵力,在尾张摆开阵势,和差不多三倍于己的秀吉的军队相对峙。参战的双方互相窥伺着对方的虚实,虎视眈眈而又都按兵不动。双方都构筑了坚固的野战阵地,战线处于胶着状态。在这种场合,谁如果轻举妄动,谁恐怕就会吃亏。双方都采取了同样的态势,如果敌人胆敢动手,就立即予以打击。
  秀吉慎之又慎。然而这时却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来向他献计。他们是池田胜入和他的儿子池田辉政。池田胜入是早先秀吉在织田信长手下时的老同事。对于在短期内取得了天下的秀吉来说,这是一位不愿得罪的人物。池田胜入邀功心切。他献计说,家康的老窠三河空虚,可以马上组织一支游击部队,秘密行军,偷偷地绕过家康的防线,然后长驱直入奔袭三河。这样,家康定会惊慌失措,抛弃前线,调兵回救老窠。请允许我担任这支游击部队的先锋。秀吉没有同意。因为如果这事被家康发觉,必定会招致失败,给全军带来影响。第二天,胜入又向秀吉提出恳求。秀吉为了不使胜入离心离德,终于答应了他。只是向他详细交代了应该注意的事项。
  一支游击部队很快组成。先锋是池田胜入,中军由森长可和堀秀政担任。所选的将领都是从织田时代起就以猛将著称的人物。担任殿后的是三好孙七郎秀次,他同时兼任整个游击部队的大将。他们这支总共二万人的部队,于天正十二年(1584)四月六日深夜,从尾张乐田的阵地出发了。行军第一天,部队偷偷地翻过物狂坡,通过了家康阵地的前方,行动顺利,没有被对方发觉。直到第二天,四月七日,在太阳开始西斜之后,家康才得到情报。那是早先家康安插在秀吉军中一个伊贺地方人名叫服部平六的密探,溜回家康阵地紧急报告的。
  得到秀吉的一队人马已经出动的消息时,家康欣喜若狂。太阳落山之后,家康开始了行动。他的办法是:用一支部队,以同样的秘密行军,尾随敌人的游击部队。家康成功地从小牧的大本营悄悄地抽调了九千人马,以全速的夜行军追了上去。夜深的时候,发现了敌人的后卫部队。
  “敌方担任殿后的将领是谁?”
  “三好孙七郎。”一个下人回答说。
  这是家康第一次直接和秀次这个人打交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家康又问一个熟知敌情的人。
  那个人回答说,他是秀吉的一个养子,今年十七岁。并且说,这位少年将军所用的武具,珍奇得叫人有点不可思议。
  孙七郎秀次是个搜集迷,喜欢搜集是他毕生的嗜好之一。近来他正在热心搜集有名武将的武具。举个例子来说,他所用的作为大将徽记的马标,是一面金色的大旗。这物件,原为越前北庄战死的织田信长手下首屈一指的勇将柴田胜家所有。他戴的头盔是一顶仿照中国的头盔制作的唐冠,此物本是美浓地方出身的武将、现在秀吉手下任备中守的日根野弘就的武具,孙七郎死乞白赖地一再向物主索取,才勉强弄到手的。那件用鸟毛制作的披肩,则是木村常陆介的物品。木村是一位近江地方出身的豪杰,现在秀吉军中任职。这披肩本是木村的常用之物,架不住孙七郎苦苦请求,才不得不忍痛割爱。这真可以说是集当代英雄豪杰的战场装束于一身。
  “这人真有点怪!”家康歪了一下头,以略带迷惑的神情说道。
  家康不由得暗暗发笑。对家康来说,最想知道的是有关敌将强弱的情况。先锋池田胜入,是一员天下闻名的虎将。中军堀秀政,身经百战,武艺高强。森长可原是美浓国斋藤家的旧臣,号武藏守,后来跟随织田信长南征北战,纵横驰骋,得了个“鬼武藏”的诨号。另外,由于他的胞弟兰丸和力丸在京都本能寺为卫护织田信长奋勇抵抗、以身殉主,为此,他们这一家在世上很有名望。要使奇袭获得成功,必须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而上面三人作为打击对象都过于强大。家康听说孙七郎的装束颇为珍奇,便说道:“此人定是个弱将。”
  据家康看来,这位秀吉的亲属,似乎是想用这些表面的装束来掩饰自己的胆怯和无能。形成这样的看法之后,家康便把攻击的重点放在孙七郎率领的后卫部队上,方法是先围起来然后再打。
  孙七郎的后卫部队就在白山林夜营。这是一处山坡地,东边高西边低,只有山谷的底部有一条南北向的通路,道路的两边长满了郁郁苍苍的树林。从这地形来看,恐怕只能够说,孙七郎完全是为了让敌人袭击才在这儿宿营的。而且连发动攻击的家康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敌方好象连步哨都没有派,高处也没有设置了望哨。这就成了一场轻而易举的战斗。家康下达了全歼敌人的命令。趁着沉沉夜色,他让九千人马全都潜伏进山林深处,把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等待攻击的时机。
  东方发白,孙七郎的部队起身了。但是仍然没有发现被围。他们吵吵嚷嚷地说着话,一边在用早饭。就在这时候,家康的部队发起了全力以赴的猛攻。
  这已经不是打仗而是一场屠杀了。大部份士兵扔下手中的饭碗,连马都来不及牵,便只身仓皇逃命。
  孙七郎见此情景,早忘了自己是员大将,只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猎场上一只被人围猎的走兽。他正想奔到马旁边去牵马逃跑,忽见从树林子里冲出几个德川家康的士兵,便赶紧掉转了方向。他漫无目标地在那一带徒步乱跑。这期间他只下过一道命令。他连声呼喊:“把久兵卫给我叫来,把久兵卫给我叫来。”久兵卫是这支后卫部队的先锋队队长田中吉政。吉政是近江人,行伍出身,在好几位将军手下任过职,后为秀吉所赏识,现任孙七郎部队的队将,颇有一点名气。在这场混乱之中,唯有他所率领的一队人马没有溃逃,正在原地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以挡住敌人的进攻。“到底什么事情啊?”吉政感到迷惑不解,一边从防线上撤了下来,回到孙七郎身边。这时,孙七郎对他喊道:“快去向胜入和武藏告急,叫他们来救援!”
  听了这话,吉政可傻了眼了。大将身边明明有担任传令任务的令兵,怎么能把正在第一线抵抗敌军的先锋队队长叫回来,让他去传令呢?
  而且,这道命令也下得不对。目前这场混乱,完全应该由后卫部队来制止,派人去叫远在数里之外的先锋部队,即便他们赶来救援,也必将自投罗网,再次成为敌人的饵食,在这狭长的山谷里被敌人各个击破。由于上述三方面的原因,吉政拒绝执行孙七郎的命令。然而孙七郎却象发了疯似的狂叫道:“你连我主将的命令也不听吗?我斩了你!”为此,吉政不得不单人匹马前去传令。吉政快马加鞭,猛赶了一个小时光景,终于赶上了堀秀政,向他报告了殿军总崩溃的情况。谁知堀秀政当着众人之面,对他破口大骂:“久兵卫,你不是传令兵,而是三好将军手下身负重任的将领啊!我看你准是贪生怕死才逃跑出来的吧!”
  吉政被骂得面红耳赤,悻悻地从堀秀政面前离去。他一边离开战场,一边心里盘算道:“这位三好将军将来不会有多大出息。”
  吉政看透了孙七郎,打完仗便离开了他,当了浪人。
  这里附带交代一下。这位吉政后来经同乡石田三成介绍,成了秀吉的直属部下。秀吉对他的才干颇为赏识,赐给他十万石封地。在日后的关原之战中,吉政部在家康一边。战争结束后,家康在筑后的柳川地方给了他三十多万石的封地。
  吉政去传令之后,孙七郎的部队已经溃不成军,所有的人都在徒步奔跑着逃命。孙七郎也不例外。他一边逃跑一边在动着脑筋。唐冠的头盔,金色大旗的马标,鸟毛做的披肩,这些英雄豪杰的标志,全被他扔掉了。他只身奔跑着。这么一来,敌人会把他看成一名普通的士兵。这当儿,可儿才藏一边把插在胄甲上的印有剪竹图案的小旗稍稍向旁边倒了一下,一边扬起鞭子催打着他的千里驹,从孙七郎面前悠然逃去。可儿是美浓人,善使一杆长枪,枪术高超,没有人抵得过他。秀吉为了培训孙七郎,特意在他身边配置了不少象可儿这样能征善战的武将。可儿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人物,就连逃跑也显得十分熟练。“才藏,才藏!”孙七郎一边紧追不放,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从孙七郎来说,现在用不着可儿,要的只是他骑的那匹千里驹。
  “把马借我用一下!”
  听孙七郎这么说,可儿回过头来瞪了孙七郎一眼,随即回答道:“下雨天要借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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