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珠

第12章


  她在亭子里静静地伫立了很久,如一只离群的受伤的仙鹤,高贵、孤单,却又风华绝代,只是随便那么一站,就停驻成了一道优美的风景!
  
  有一队仆人经过,她有礼貌地询问,刚才的弹琴者是谁,仆人们纷纷答道:
  “是任公子呀!”
  她恍然一笑。
  
  “哎呀,让蒋小姐久候啦!”方静玉大笑着从阳光里走来,她额间佩着宝玉,腰间坠着明珠,华衣锦带,神采飞扬,潇洒自在,如神仙一般。她手里托着一壶茶,笑道,“刚才有点事,一时脱不开身。”
  “是听心上人弹琴吧,那琴声我都听见了!”蒋小姐微微一笑,如风雪初霁,高山环绕,蓝天中微漾着几片白云。
  
  “是我的夫君。他在假山顶上看见人们春游,一时兴起,就弹了一曲。再过几个月,他一满十二岁,我就娶他进门。”方静玉落落大方道,语气里带着骄傲。
  “是什么样的宝贝,你我相交两年,你都藏着不肯示人!”蒋小姐打趣道。
  “是一块水晶,连我捧在手心里都怕不小心摔了。”方静玉笑道,亲自为她斟茶。
  
  蒋小姐道过谢,左手端起茶盏,右手轻掀茶盖,姿态优雅地递到唇边,谁知她一闻到茶香,不禁一怔,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得心中一涩,差点将那口茶吐出来,而泪水就那么迅速地涌到了眼睛里。她咳嗽了几下,掩饰她的泪道:
  “好茶!只是喝得太快,呛到了。”
  
  方静玉不动声色地看着,随后解释道:
  “我第一次喝到时,也是喜欢得不得了!”
  “不知此茶唤作何名?”蒋公子急切地询问道。
  方静玉惋惜道:
  “五味花茶。可惜那位故人,不久前去世了!”她的话语里含着叹息,是在感叹那般清雅脱俗的人物,就那般轻易地逝去吧!
  两个人各怀着心事,却都奇异地静默了下来,似乎在默契地为那位逝去的人儿哀悼。
  
  命运是如此奇特——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朋友;而有时候,能感同身受的那个人却是你的仇敌!
  她们也许不知,她们此刻默默哀悼的,是同一个人!
  
  “蒋小姐为何多日不来府上,可是有何难事?”方静玉喝了一口茶,关心道。
  “我的父亲前几日去世了。”蒋小姐面露悲戚道。
  方静玉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回到家里不免睹物思人,不如在府上小住几日吧!”
  “好。”蒋小姐点点头。
  
  从那以后,无论是微寒的清晨,还是暖阳的午后,凡是琴声响起之时,蒋聪总会不由自主地来到此处散步,因为这座亭子,是府里离任公子最近的地方。
  
  春柳细心地观察到此事,尽责地向方静玉禀报。方静玉在心里考量了很久,方才抬起头说道:“他的琴声的确能够疗伤。”这件事到此就被丢到了一旁。
  一向机灵喜爱八卦的秋露,在心里预测了多个才女闻琴倾慕美男良久,继而跳墙、巧遇、得相思病等各种版本,密切关注后续情节。
  谁知道这蒋小姐举止有礼,从未误闯过男子闺房,而任公子从小体弱很少出门,就连巧遇都无从遇起,更不用说那离奇的相思病了。秋露不禁大呼无聊,被春柳追杀了一番才作罢!
  
  蒋聪在王府整整住了三个月。其间,她与方静玉把臂言欢,饮酒畅谈,两人都是心性高傲之人,又不甚注重世俗礼教,此一番交往更是胜过那前两年,二人心中都隐隐将对方视为莫逆之交。
  说来也巧,方静玉洗澡的时候有个癖好,从不用美男来搓背,来一个撵一个,来两个撵一双。而蒋聪也是如此,偏好自己动手洗澡。
  
  “我讨厌让陌生人碰我的身体,总觉得很怪!”此时此刻,方静玉惬意地泡在温泉里,喝了一口梅花酒道。
  “我只想这么痛快地活着,怎么死无所谓啊!”方静玉似乎醉了,以手击水吼道。
  月光下,水花四溅,她的容貌氤氲在水雾里,潇洒大气。蒋聪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失神。
  
  “我很怕痒,小时候别人一碰到我,我就会‘咯咯’地笑个不停!”许是回忆起了往事,蒋聪嘴角上翘,微笑起来,“唯独父亲抱我的时候除外……”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下去,抬头去看月亮。
  这样的夜晚,春风料峭,温泉旁高大的乔木刚刚抽芽,夜里看来,枝干还是光秃秃的,奇怪的枝桠高耸向天,显得有些荒凉。天上挂着半弦月,星星稀疏,少得可怜。可是月光啊,是那么亮,刺目得几乎使人要落下泪来。
  她的长睫毛在月光下闪着光,似乎挂着露珠,她优美的脖颈高高扬起犹如天鹅,她轻声道:
  “他好好地走完了这一生,平安地离去。我尽了所能去孝敬他,却总觉得我做得不够!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般好了……”
  
  方静玉静静地听着,这种场景,她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因为逝去的人真的无人能替代!
  良久,方静玉说道:
  “他会住在你心里,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只单纯地希望我幸福……”蒋聪“呵呵”地笑,她猛饮了一杯酒,似乎也有些醉了。
  那些梗在心里的话啊,不能对仆从说,不能对长辈说,不能对朋友说……可是不知为何,却在今日对她说了。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那朦胧的月色?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说:来,将方大小姐蒙骗过去!可是真正地开了头,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那么简单地露出了自己的伤口,将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我也希望你幸福!”方静玉大声地说,“在这一刻,只单纯的希望你能幸福!”方静玉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豪爽地说道。
  
  “你说,人怎么活,才叫好好地活一辈子?”蒋聪大声问道。
  “世人都说——财寿兼得,老来有伴,尽享儿女之福,这叫好好地活一辈子!我倒不这么认为!这世间千百个人有千百个人的活法!只要依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意,一辈子临死的时候不后悔,就这就叫好好的活一辈子!”方静玉吼道。
  
  “‘依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意,’说得好!就这么好好地活一辈子!”蒋聪也大声吼道。
  一群夜鸟被惊得“扑愣愣”地从树林里飞起,惊惶地离去。
  “哈哈哈哈哈……”两个人相视大笑。
  笑声嘹亮,在树林里回荡,一时间惊动了天与地!
  
  两个人如同在作孩子的游戏,试探,回避,试探,再回避……而两颗相似的心却那么轻易地相互吸引,互相赞叹、佩服。是不是在喝醉的借口下,她们才能抛开重重的疑虑与算计,敞开心扉,尽情地大笑欢饮!
  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一刻,她们,是知己。
  
                  第十七章 成亲
  琴声如水,鲜红似火的石榴花树下,一位白衣公子在水畔舞蹈,一时若天边之云,潇洒自在,一时若夏日之花,馥郁娇艳。
  一位蓝衣公子席地抚琴,手指若行云流水,琴声若松间之风。
  一位青色锦袍白玉束发的女子远远地站在廊下观看,手指间洒下些许谷粒,有几只大胆的鸟儿试探了一番发现没有危险,就放心地飞下来啄食。
  
  福儿端着茶盏从走廊的那一端行来,忽见一名灰衣女子如清风般飘落在方静玉的身后,耳语了几句,飘然退下。她步履轻盈,竟然丝毫没有惊动那警觉的吃食的鸟儿。
  方静玉眉头微皱,看向弹琴的公子,担心之色溢于脸上。
  福儿的脚步微顿了顿,仍从容地端着茶盏走来,对刚才的一幕恍若未见。
  
  一曲抚罢,舞蹈如急雨般收住,杜公子微喘吁吁,走上前来,坐在石桌旁休息。
  任公子亦含笑收起琴,坐在石桌的另一边。
  两个人轻言细语,笑声连连。
  
  福儿低头行礼道:
  “小姐。”
  方静玉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说道:
  “你过去吧,不要说我来过。”
  “是!”福儿领命而去。
  方静玉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的二人,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道:
  “还是晚些时候再告诉你吧!”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咳,是翻墙虏人时!”方静玉面无表情,在心里纠正道。
  她和秋露熟门熟路,避开侍卫,来到了一个精致的院落。屋内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过了一会儿,咳嗽声停了,一位男子温和的声音道: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自个儿歇歇!”
  “是!”
  两名小侍轻声应道,关门出屋。
  方静玉趁机从窗口一跃而入。
  
  树影轻摇,若夫郎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瞧,果然有一道身影站在他的床前,他不禁害怕得瑟缩了一下,奇怪的是,他却一声未吭。
  
  方静玉自然乐得不去捂他的嘴,规矩地施了一礼道:
  “听闻贵体有恙,方静玉亲自来请,若夫郎可愿去王府做客?”
  床上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闻言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笑,犹如风摇桂香,月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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