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珠

第13章


他最后留恋的看了此地一眼,释然道:
  “好。”
  
  方静玉招了招手,秋露翻窗而来,轻巧地背起了若夫郎,方静玉前头开路。一路翻檐走壁,不多时,几人来到了王府。
  方静玉安置好华夫郎不提,她亲自走去任公子处敲门。
  
  “谁呀?”灯亮了,福儿轻声问道。
  “是我。任公子睡了吗?”方静玉问。
  “等会儿。”任公子答,开始窸窸窣窣地穿衣。
  不一会儿,门开了。方静玉走进去,一把拉住任公子道:
  “你跟我来。”
  “怎么了?”任公子疑惑地问。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方静玉道。
  
  一丝不祥从任听琴的心头划过,他有一些慌乱,忽然不想再问。
  然而方静玉仍然絮絮叨叨在说: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老病死也属平常,”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担心地看了一眼任公子,道:“你父亲正坐在屋里喝茶。”
  
  任听琴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挣脱开方静玉的手,一把推开门,跑了进去。他惊惶地四处张望,果然看见他的父亲正坐在窗边喝茶。此时,云破月出,一缕清辉洒在他身畔,桂花的香影婆娑,消瘦的身姿静坐,任听琴的一颗惊惶失措的心忽然就那么安定了下来。
  
  “父亲!”他又哭又笑地扑了过去。
  若夫郎的眼角湿润了。他抱住儿子,又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父亲,你怎么样了?”任听琴惊慌的问。
  “我没事。”若夫郎揩了揩眼角,笑道,“就是太想你了。”
  任听琴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父亲。”
  若夫郎笑道:
  “好,好,乖琴儿,父亲的乖琴儿。”
  方静玉见此情景,没有走进去,只静立了半晌,就悄悄地走开了。
  
  尽管方静玉四处搜寻名医贵药,若夫郎的身体仍义无反顾的虚弱了下去。
  任听琴时时刻刻陪伴着父亲,也早已明白药不能医,他的父亲只是在苦撑着日子,等着他成人礼那一日罢了。
  不管是心里盼着也好,想方设法拖延也罢,那一天,还是不紧不慢地来了。
  
  “小姐,左相携正夫亲自来给任公子举办成人礼。”下人禀报道。
  若夫郎却躺在病床上,神色一黯。是他生的儿子啊,成人礼这一天却要由别的男子坐上高堂,听着那一声“父亲”,他心中不甘!
  
  “我只有一位父亲!我儿时病重快死的时候,我连母亲都没有,有哪里来的母亲的正夫”任公子嘲讽道。
  “成人礼……没有母族支撑,莫被人嘲笑……”若夫郎虚弱道,咳了起来。
  任公子急红了眼眶:
  “我终年不出院门,嘲不嘲笑与我何干!”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含憾而终啊!
  
  “我明白了。”方静玉道。
  她转身吩咐下人道:
  “紧闭府门,王府今日不接待外客。”
  “是!”下人答应一声,退下。
  
  方静玉派人去请父亲。王夫知晓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痴儿!”
  成人礼上,不想拜正夫为父,意味着不尊礼教,不被母族所容,以后便不是任家的子孙,失去了任家的保护,而这,只是想守住自己弱小的弥留的亲生父亲!
  王夫亲自吩咐人打点成人礼所需事物,率领众奴仆浩浩荡荡来到了病房前。
  
  任听琴沐浴更衣,换上玄色云纹礼服,在窗前焚香,一叩首拜谢天地之恩,二叩首拜谢父亲养育恩情,三叩首拜谢王夫成全自己心意之情。方静玉在一旁递上木梳发簪,王夫亲自为他梳发,梳成大人的发式。按照礼节,第一根金簪代表荣华富贵,第二根银簪代表平安顺遂,第三根白玉簪代表冰清玉洁。礼毕,王夫祝道:
  “你从小聪明知礼,此次为父违逆伦理,舍弃母族,只愿你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一生幸福安泰!”
  任听琴含泪谢过。
  
  此时,方静玉拉起任听琴,双双跪在若夫郎的病榻前,恳切道:
  “我愿娶他进门,真心护他,一生再不纳侧夫,请父亲大人应允这门亲事!”
  若夫郎含笑点头。有人如此护他,自己也就放心去了。原本成人礼后,儿郎要被母亲接回府去,养在深闺,女子上门去求亲,应允后,再去府上迎娶。如今失去母族,亲事倒也简单,他愿意在今日就将儿郎嫁与她!
  
  大红的喜袍换上,王夫早已派人请来了王爷。方静玉与任听琴二人一拜天地,二拜爹娘,夫妻对拜,同饮喜酒,剪下一缕黑发系在一起,放进贴身的荷包,礼成!
  若夫郎在病床上放心地合上了眼睛,含笑逝去。
  任听琴“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满脸的泪水……
  
                  第十八章 若儿
  若夫郎被埋在了他最后居住的院落里,坟前植了一株桂树。他只是一名侧夫,没有资格埋进任家的祖坟。他来历不明,亦不能被母族收骨。最后,他就躺在了儿子的居所旁,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永远的睡了过去。
  
  任听琴哭得累了,被方静玉抱回床上,昏昏睡去。
  此时,方静玉一个人站在他的坟前。
  
  ……
  “生前,我一直伴着我爱的人,死后,我要陪着我的儿子。”几天前,他平静地说。他的眼睛那么坦荡的望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让方静玉产生了一个错觉,他的眼睛多么像华夫郎啊!“我不放心任何人,我只放心将我的儿子交给你。他若是做错了事,请你不要怪他,因为他在这世上时日无多,我希望你们幸福!”
  方静玉点点头。
  不是她的错觉啊,那左相满院的夫郎都像一个人,像华夫郎!
  
  见方静玉答应了,若夫郎释然一笑,怀着那么多的秘密,舒展地躺了下去……
  他很小的时候,住在宫廷里。他的父亲是低等的宫人,有一次女皇喝醉了酒,强占了他,这才生下了他。他没名没分,被父亲藏在宫殿冰冷的角落里。
  那一日,宫里着了火,喊杀声震耳欲聋。他的父亲被强闯进宫的人乱刀砍死,他被一个大孩子所救,恐惧得浑身发抖。那位救他的小公子有一双和他相似的眼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趁乱将他拉到了假山里。两个人躲藏在那里,彼此的手指冰凉。那位小公子忽然轻声说:
  “你一定是我的弟弟!”
  他们在假山里躲了一天一夜,然后,手拉着手,一起逃了出来……
  
  那个皇族像是被上天诅咒了,每个人都那么短命……
  
  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屋子里,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着,方静玉悄悄地退了出去。
  当然了,若是方静玉听见了他的心里话,一定会告诉他说,是因为近亲结婚导致那女皇的基因不好。但是那些话,他不可能说出来,他只会让它们统统烂在肚子里,因为,他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平静生活,得到普通人的幸福……
  
  一阵风来,浮在天上的云朵渐渐地远去了,阳光照在桂树上,如海洋一般的绿树上泛着点点白光。
  
  方静玉静静的站着,思绪如流云般来去。这位看似胆怯的男子其实一直都很勇敢,冒死带着孩子出府看病,为了爱留在那个女人身边,为了孩子的一生幸福又抛却一切随她出府……他定然早就想明白了,若他不出府,他的孩子一定会来府中待嫁,陪伴他度过最后的光阴。而在那个复杂的府中,他看似尊贵,却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虽然害怕,却一声未吭……
  
  方静玉郑重地朝着他的坟鞠了一躬:
  “谢谢你,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我一定不会负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树上停歇了一只乌鸦。她的话音刚落,那只通体漆黑的鸟就“嘎”地大叫了一声,展翅飞去。它的翅膀在空中优美地划过,打了一个旋,渐渐地远去……
  哪怕是一只众人厌弃、从不受宠的乌鸦吧,它在空中飞翔的姿态,仍然是那么美。薄暮里,夕阳下,有一瞬间甚至美得令人心碎!
  
  那一日,左相携正夫前去王府,为任听琴举办成人礼。从王府寻医找药的举动来看,她能猜出她失踪的若夫郎就在王府。
  禄儿被打了几板子,撵了出来,王府再没有任何眼线。若夫郎的床上空空荡荡。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那间屋子空了时,她的心也不由得一空。
  
  十几年前,她携家眷前去偏远之地赴任,路遇劫匪,侧夫与仆人被杀害,只有她们母女被人所救。当时,女儿还小,又失去了父亲,日夜啼哭,发了高烧。那时候,一位神仙一般美丽的公子出现在她们面前,他,就是恩人的丈夫,来帮她照看孩子。他也有一女,名叫“聪聪”。那时候,她被他的光彩迷住了眼,根本无暇他顾。可是如今想来,他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少年,她以为他是奴仆,可有一次,她却听见他唤他为“弟弟”。
  
  回忆越发清晰了起来,那名少年细心地照看着她,不爱说话,只是经常偷偷的看她。几日后,她独自去赴任,生病的任天华就拜托给了他们照顾。
  三年后,她升了职,被调回京城,去接女儿时,才发现他的妻子因病去世,女儿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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