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吟/师雯

  不需要解释什么，谈笑间，风云已过。
  剩下的路，依旧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一个俎趔，杨宣稳稳的扶了我。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打量着我有没有受伤。
  “杨宣，我没事！你带我去送送贤王吧，传我的话给他，叫他以后都不要来吟月宫了。否则，对不起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一点兵权。切记，原话带给他。恩，你送完他就到西殿的致爽斋，我有点事要问你的。”杨宣领命退了下去。
  看着满庭的萧寂，夜幕沉沉，我和赵天思之间不需要打哑谜，话，还是直白一点的好。
  来到致爽斋，习惯性的坐靠在塌上。双手抱着膝盖，卷缩在塌上，有一种安全感。夜色已晚，筱洁已经替我去传膳了。
  无聊的坐在塌上想着无聊的事情；无聊的闭上眼，无聊的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没有不舍，只觉得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又有一块大石头被搬去了。以后的事，我也能专心去面对了，当下，呼出一口气。
  鼻尖传来一阵香气，抬眼，筱洁两手拎着食盒笑看着我。“筱洁真体贴呀，知道我在这里，连饭菜都带来了。”
  “那是，那是，所以说郡主要多吃点哦。”
  “恩，我一定不辜负筱洁的一番苦心。”
  “哦？不辜负我，那么就把饭菜全部吃光。”筱洁坏坏的笑道。
  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埋头吃了起来。菜色很简单，番茄炒鸡蛋，宫保鸡丁。都是一些家常菜，但吃起来很香。有些奇怪“筱洁，御膳房也会做这种小菜吗？”
  “他们才不会呢。这菜是我亲手烧的，嘿嘿。”筱洁骄傲的说着，眼睛弯成一个月牙状，笑意连连。
  不理睬她，埋头继续吃。
  “郡主，人家可是特地弄给你吃的呀。那些个御膳，只知道什么名贵啦，什么补啦。完全不明白，清水出芙蓉的道理么。越简单的菜，才越有营养，郡主才能吃得下更多啊。”筱洁滔滔不绝的讲着，美食经。
  我则兀自吃着，眼睛突然一阵发酸。
  “筱洁，你真好！”口齿不清的回答着，引来筱洁一阵沉默。
  “对郡主好是筱洁应该的，郡主记得全吃完哦。以后，筱洁就天天提郡主做饭，一直做到把郡主的身体养的棒棒的时候，好不？”
  “一定一定啦～”饕餮了一顿，酒足饭饱。杨宣正好也到了致爽斋，掀开珠帘，一福身，却瞥间正在收拾碗筷的筱洁。看了一眼菜色，不由得一蹙眉。
  “杨宣，这是筱洁特地为我做的，恩，内廷司那边你不要说哦。”这事，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筱洁难免要一顿责罚的。
  “恩，郡主这恐怕不妥。”杨宣，神色有些闪烁，想必也是思虑过慎了吧。
  “杨宣好了啦，没关系的，坐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的。”杨宣还想说什么，却被我给拂了过去。筱洁默默的在旁收拾着，站起身冲我笑了一笑。
  信手站到窗棂边，杨宣跟在身后，也没落座。静静的站在我身旁，等待着。
  “杨宣，给我说说当今太后吧。”
  “郡主，只问这个？”
  “恩。”
  外面飘起了葱葱细雨，皇城笼在一片烟雨之中。盈满庭院，小小雨淅。杨宣在我耳边，徐徐道来。没有不由得越蹙越紧，手也越来越凉。
  “之后的事，郡主就知道了。”杨宣的话还在耳边盘旋，徘徊。字字钻心，杨宣已经很小心的遮掩了，我却还是听得手脚冰凉。
  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总也无法入睡，感觉心中有一团火簇拥着，在燃烧，在叫嚣。他们，他们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什么叫众所周知，什么叫由来已久，什么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现在，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却只有我还在这里雾里看花。
  难怪杨宣在我见太后之前之后都不肯说明，他深知我性情，自然也不会跟我挑明。
  如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清楚了，下一步呢？
  朝歌，还是中宫？两者看起来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事实上我又全都牵连在里面。懊恼的拉开帷帐，赤脚走到厅中。脚底传来一阵凉意，我却没有丝毫回去的意思。
  只是焦躁的来回的踱步，无所适从。这样的日子，真的再也受不了了。谁能带我离开，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再苦的日子我都能忍受，就是忍受不了在猜忌，阴谋中度过残生。为什么我不要什么，就偏偏要来什么？
  那些个爱我的人，都去哪了？口口声声说着如何如何爱我，怎样怎样爱我。我心里的苦，我心里的疼，我心里的哀，我心里的怨有谁能懂。想尖叫，却发现自己连叫出口的勇气都没有了。颓然的躺到地上，感受着全身的冰冷。
  至少这地面是真实的，这寒意是真实的，我的要求很卑微的，只要一份真实就够了。霍然起身，来到妆台边打开内置的一个暗阁，取出里面的匕首。匕首打造的很华丽，鞘身点缀着几颗穗状的宝石，每一颗都精雕细琢，煞费苦心。即便是在这未着烛火的暗夜也显得璀璨耀眼，然而刀刃却闪着截然不同的肃杀。冰冷，刺骨。刀鞘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的刀刃才是他的本质。
  拿起匕首在自己的手腕处轻轻的漾着，许久，许久，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嗤笑出声，黑暗中极力压抑着笑意，却还是忍笑眼角溢出泪意。
  莫似水啊，莫似水，你还有脸在这里怪其他人。
  喏，你不是想逃么，机会不就在你眼前么。终究还是你自己下不去手而已。怨了这么久，怪了这么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轻轻一刀，你也下不去手，无怪乎各个都要把你当陀螺耍了。
  莫怪，莫怪，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颓然的将匕首原样送回了暗格中，蹒跚的走向门边。打开宫门，这样的雨夜，却是深邃不见底。四周静谧一片，只听见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深秋寒夜，我只单着一身的雪纺纱裙，寒风拂面，细雨浇灌。靠在红漆的盘龙柱上，感受着这份冰彻透骨。
  思绪渐渐平息，只留一寂寥充斥其间。
  昔年，玄京的烟雨里，凝眸所见，是你眉宇间清风儒雅的笑意。
  此去经年，嫣然回首，却只得一身的怅然。
  是不该，也是不甘。
  
正文:第四十章  听雨
  “殷监证，今年的秋收祭祀依旧交给你。哀家会领内廷所有的诰命妇一同前往，至于大致行程就按你刚才说的办。”太后位于殿堂之上，螓首含笑，眉目如画。凤珠的花佃，华贵雍容。徐娘虽老，风韵犹存。她亦有她的美。
  太后今日的心情似乎极好，垂下眼帘，不由得看向了对座的莫展庭。没有什么特别的衣饰，只是一袭简单的天青色的长袍。双眼微阖，脸色淡淡的，原是没有注意，现在细细看来，这些年他竟有些老去，眼角有了一些皱着，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睿智儒雅，俊逸沉静。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桃花眼有些深邃，泛着淡淡的光。
  正看得仲神，才发现那丝光线是朝着我。撇下眼，不留余地的转开头，看向外面的廊间。
  不知道府中的小娘亲怎样了，日子还舒坦吗。福婶呢？哥哥们，姐姐们呢？
  黯然的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想起过他们，关心过他们，还在这里心安理得的歇斯底里着。小娘亲，会不会怨我，那个曾经说要永远护住孩儿的小女人，如今日子过得怎样了。带着满满的负罪感，收回了视线。
  再怎么的，莫展庭有今天，现在高高在坐的那位，功不可没。昔日中枢院院士府中的小小书吏，如今是当朝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够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不得不承认与萧院士的力挺所成就的。
  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泼墨画，曾经的花楼西畔，亭台楼阁，乘凉的荷花亭内，小小书吏正巧路过。
  “小姐，在下府中书吏莫展庭，今日何其有幸，得见小姐金面。”
  “张相公太客气了。”……
  故事发展了一段，怎奈结局却是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朗是路人。
  此去经年，故事看似结束，却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想着想着，觉得事件有些明朗了。
  所有的人只是陪着这两个人演了一场戏，剧情只有他俩人知道。
  士族阀门，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内幕，莫展庭纵使能够遮天朝野，终也会有不清楚地方。只是多了这位巾帼替他指点，便如虎添翼。士族的情况她自然是最清楚，其他的阀门只是一个空壳子，惟有独处南边的敬南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说不上，却是在兵力上唯一能和朝廷对抗的主。
  且看赵天暮，刚回朝时，算是风头正盛，不可一世。屡立战功，所向披靡。如今却已被架空得差不多。纵是他如何的精明狡诈，莫展庭终究是蛰伏在这朝堂多年，为官之道，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的。
  不过，说赵天暮无辜，也不尽然，天子宝座，有谁不念，更何况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赵天思，不能以对错论，只能说如今只有他算是步步为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