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

第36章


    见排长不吭声,小苏北又转过脸瞅着萧剑扬:
    “班长,你说呢?”
    他还是习惯性地把萧剑扬称作班长。
    萧剑扬没抬头,继续擦着手里的步枪,嘴里答道:
    “这俺也说不上,俺反正也不操心这个。”
    说心里话,萧剑扬对这个问题也很茫然。从上海撤出来到现在,又连着打了几天的恶仗,他觉得身子骨都累得发软,脑子也懒得动。
    这仗跟在老家打的很不一样,累多了。
    萧剑扬在东北跟爹的队伍“枪林山”干了三年多的义勇军,跟鬼子交手不下100次,但每次战斗的规模和激烈程度,跟如今的正规战都是没法比的。
    义勇军的打仗路子很明确,瞅住冷子就打,打不过就 。见到落单的鬼子就收拾。
    在具体战术上,以伏击、夜袭为主。经常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每次战斗的时间不超过一袋烟的工夫,敌我双方的死伤通常都不超过20个人。
    可这几天的仗打下来,萧剑扬觉得整个人都非常疲倦。这种疲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只要一闭眼,萧剑扬的眼前就有许多幅画面在闪动:
    不停向前移动的土黄色的鬼子战车;像堵灰白色的墙一样慢慢飘动的烟雾;带着猪鼻子防毒面具的日本兵;寒光烁烁的三八枪细长的刺刀;垂死的鬼子士兵,血从他的小腹像喷泉一样地冒出来;小苏北惊恐的眼睛;头上绑着白布条的鬼子军官,手里挥舞着日本军刀;路边铁灰色的自己军队的战车;两名战车兵弟兄和他们的领章;稻田边的一排排稻草垛子;冲锋的鬼子兵在机枪前倒下;长满灌木的小山岭;燃烧的战车,像一束怒放的映山红……
    一个个画面,翻来覆去地在萧剑扬的眼底变换。
    几乎与此同时,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捷克式轻机枪的清脆的“咯哒”声、三八大盖独有的“乒勾”声,刺刀碰刺刀发出的金属撞击声……
    他觉得脖子后面发麻,头皮发胀。
    一阵风吹过来,夹杂着淡淡的硝烟味道。萧剑扬不知怎的,打了个冷战。
    一旁的二排长,扔掉手指缝里剩下的烟屁股,终于开腔了:
    “操,吃粮当兵,就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的行当。死哪儿都是死,一样!”
    他边说边往裤兜里摸烟卷,可当手抽出来的时候,手里是空空的——最后一根烟已经抽完了。
    二排长何进财烦躁地吐了口气,接着说:
    “要说这南京城能不能守得住,我看是悬,光是说……”
    他这句话刚说了一半,突然打住了。
    一根“哈德门”香烟伸在了他的面前。香烟是夹在一个人的手指上的。
    这个人,正是连长毕铭成。
    见到连长过来,萧剑扬和小苏北赶紧站起来,敬礼。
    二排长也慢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敷衍了事地敬了个礼,并没有去接那根香烟——自从前两天重机枪出了事之后,二排长何进财见到连长,总是爱答不理的。
    笔杆儿连长的手没收回去,那根香烟就一直停在半空中。
    四下里没人说话。
    终于,二排长动了动胳膊,接过了那根香烟。
    连长毕铭成自己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掏出一个打火机,给二排长点上火,接着给自己点上。
    然后,他也蹲在了城墙上的垛口下面。
    一旁的萧剑扬冲着小苏北努了努嘴,两人打算开溜。
    笔杆儿连长叫住了他俩:
    “别走了,咱们一块儿摆摆龙门阵。”
    他又招招手,把附近的其他几个51师的弟兄都聚拢过来。
    这个时候,雨花台那里的枪炮声弱了下来。
    笔杆儿连长使劲儿吸了口烟,然后提高一下嗓门:
    “咱们连的弟兄就剩下这么些了。别看我是连长,可有不少弟兄的打仗经验比我丰富多了,特别是二排长。”
    何进财在一旁低头抽烟,听到这话,没动声色。可萧剑扬看出来了,他的眉毛轻轻地往上挑了一下。
    “我刚从军校出来没多久,书读的稍微多一些,可实战经验不行,在指挥上也出过漏子。这方面,我觉得很对不住那些阵亡的弟兄……”
    笔杆儿连长的声音低沉下来了。
    萧剑扬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偷偷瞟了一眼二排长——二排长捏着烟卷的手有点儿抖。
    “刚才萧班长他们在聊个事儿,就是关于这南京城能不能守得住的问题。我不知道大伙儿心里是咋样想的。很想听听弟兄们的心里话。”
    笔杆儿连长停下话头,探询的眼光扫向大家。
    没人吭声,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
    萧剑扬把步枪立起来,眼睛瞅着二排长。
    二排长把烟卷凑到嘴巴边,使劲儿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蓝色烟雾:
    “我觉得这京城是守不住的,原因很简单,这仗打得太乱了。”
    何进财用手往城墙垛外指了指。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大伙儿抬眼望去——通往中华门的大道上,依然不断地有打散了的士兵往下撤。
    “咱们从上海撤下来,一直没有好好地整补过,老兵少,新兵太多……”
    二排长说着,用手指了指小苏北他们几个。
    “部队的重武器在撤退的时候丢了不少,士气更是大不如前。这几天仗打下来,伤亡这么大,而且连吃喝都成问题,更不要提受伤弟兄的医治了……”
    大伙儿听到这里,头不觉地都低下去了。
    笔杆儿连长的眼圈也有点红。
    “这年头打仗,一靠军心,二靠弹药、粮草。如今咱这两样都没占上,这仗,怎么打?”
    二排长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结束了自己的谈话。
    听完二排长这番话,弟兄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腔,有的说这城还可以守守,有的说这城没法子守了。
    萧剑扬没参与大伙儿的讨论,他眯起眼睛,瞅瞅近处的雨花台,再望望远处的紫金山。
    笔杆儿连长默默地听着弟兄们的言谈,一边抽着烟,一边用左手摸着腰间皮带上的蛋形手榴弹。
    萧剑扬忽然记了起来,这位连长以前是不抽烟的。
    等大伙儿都说完了,连长毕铭成扔掉烟头,站起身来:
    “国家给咱们发衣发枪,月月用粮食、军饷养着咱们,是为了啥?”
    他环视了大家一眼。
    没人答话。
    望着坑坑洼洼的城墙,笔杆儿连长忽然又说了一番跟打仗没什么关系的话:
    “这一带的城头以前我来过啊……”
    他的嗓音里透着感慨:
    “南京这里有个风俗,叫‘爬城头’。每年正月十六的时候,老百姓都喜欢来城头上耍,那叫个热闹。我们中央军校的学员,也跟着凑热闹,跑到城头上来看风景……”
    说着说着,笔杆儿连长又摸出了一根烟卷,在打火机上点着,闷头抽了起来。
    萧剑扬认出来了,这个打火机,就是笔杆儿连长那个负了重伤的军校同学留下的纪念品。
    被烟气呛了几口之后,笔杆儿连长继续说:
    “从上海退到南京城外,又从城外退到这城墙上。我毕某反正是不打算再退了,也没我可退的地方了。”
    他把吸了没两口的烟卷猛地一扔,站了起来,用手拍拍城墙墙体上的青砖:
    “这里,就这道城墙,是我毕某最后站着的地方。”
    萧剑扬把擦好的中正步枪抱在怀里,瞅着连长那张被硝烟熏得发黑的脸。
    几发日本人的山炮炮弹落到了城墙下的护城河里。冰冷的水柱腾空而起。
    八
    “嗖、嗖、嗖”,日本人的枪弹从城墙头上飞过。
    “乃球的,上房了!”趴在城墙垛口那儿负责观察敌情的四班长吴铁七喊了起来。
    听到喊声,大伙儿赶紧散开,弯着腰摸到垛口前。
    萧剑扬微微探出一点脑袋,朝护城河对岸望去。对岸一排排的民房被炸倒了不少,但仍然有一些立在那里。特别是有几幢民房是两层来高的小楼。
    如今这些没倒的小楼,却便宜了攻过来的日本兵——一些穿着土黄色军服的身影爬到了楼顶上,架起机枪,朝护城河这边的城墙顶上开起火来。
    二排长挽起了袖子:
    “操!谁怕谁啊?!”他招了招手:“来几个弟兄,帮着把俺相好的抬过来!”
    草绿色的二四式重机枪在垛口边架了起来。很快,马克沁那特有的水音就响起来了——“咕咕咕”。
    一幢小楼的屋脊上扬起了一道烟尘,二四式重机枪的子弹把瓦片打得粉碎。屋顶上的几个日本兵稀里哗啦地摔了下去。
    二排长调整了一下枪口,正要朝另一幢小楼顶上扫过去。
    没想到,马克沁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萧剑扬奇怪地抬眼望去,只见二排长用手捂着左肩。红色的液体很快地从他手指缝里流了下来。
    “操!碰到个打冷枪的……”二排长疼得牙齿直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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