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第27章


  七七回答:“我和他是兄弟。”
  龙九说:“我不信。”她还小,尚不能了解成年人的世界,她以为男女之间,非爱即恨。
  七七把蛋糕递给她:“信不信都由你。我在等待一个人,他不是倪险岸。”
  看,感情说穿了就是这样,她在等他,她在等别人,而他谁也不等。
  龙九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对了,前几天有星探找到我,说要包装我,出唱片。”
  倪险岸说:“娱乐圈太黑暗,小龙,不要答应为好。”
  她就挑衅般地望着他:“怎么,你竟还是关心我的?”
  “小九,你喜欢唱歌,在朋友面前唱一唱就好,不要答应那人。”
  龙九吃下最后一口蛋糕,连连摆手:“那不一样,我就是要出唱片!要出名,要大红大紫!”
  “红了又怎么样?”倪险岸道。
  “我喜欢有人喜欢我!越多越好。”沈龙九站起身来,眸子闪闪发光,“我决定了。你们劝说也没用的。”
  “小九,爸爸同意吗?”
  “爸爸反对过,可我向他保证了,这几年就让我先玩玩,等我十八岁了,就听从他的安排,出国读书。”
  七七只好不说什么。
  龙九补充了一句:“姐,别把娱乐圈想象成火坑。要是真有那么黑暗,爸爸舍得我跳?”
  “那是他拿你没办法。但愿你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将来还是要留学的。”
  “当然。”
  七七上了一会儿网,想在一家医疗网站上查找相关消息,看看华北的病情是否会出现转机。结果她照例失望,关闭网页时,心血来潮,顺手键入新疆及爸爸的名字。
  下拉数条网页里出现了这么一条标题:新疆一男子残暴杀妻,今已伏法。七七愣住了,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她紧张得牙齿直打架,赶紧点击进入,一张模糊不清的小照片出现在眼前,那的确是爸爸,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落魄潦倒,七七只觉得心酸难忍。
  新闻正文部分,说的是,有人无意间挖出一具尸体,经警方调查,是失踪一年有余的云姨,于是找爸爸了解情况,他坦然承认,自然判了死刑。
  龙九说:“姐,你哭了?”
  七七哭了。尽管爸爸脾气那么暴躁,可是,他死了。爸爸死了。而华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们不是杀人犯,我们不是杀人犯。我们没有杀害爸爸,那一次,他没有死。华北,华北。
  七七冲了出去,龙九着急了,跟在她后面跑,跑了几步,追不上,赶紧对倪险岸说:“你快追上去!”
  倪险岸点点头。他知道七七要去哪里。
  果然,七七来到医院,蹲在华北的床边,抚摸他的手。妈妈和爸爸都先后辞世,除了龙九,华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华,你知道吗,我们不是杀人犯,华,我们是好孩子。”
  “华,别怕,你别怕。我们可以回家。”
  “华,我知道你想爸爸妈妈了。华,等你醒来,我们就回新疆。”
  “华,我们都是好孩子,真的。我们不怕,我们什么都不怕。”
  倪险岸打听到是哪一间病房,推门走进来了。特护员垂手在一旁站着,他看到病床上的华北,再看看满脸泪痕的七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点上一支红双喜,抽了一口,接着,又抽了一口,才发现烟居然没点着,很好笑是不是,他拿出火机,又点了一次,这次点着了。
  走出门外,靠在墙上抽烟。
  听到特护员一声惊呼:“天,他好像动了一下!”
  七七猛地抬头,华北躺在那儿,面容平静,一动不动。她回过头看着特护员。那年轻的姑娘激动得声音发颤:“我没有看错,确实动了,很轻微。真的,真的!”
  倪险岸扔掉手中的烟,跑进来。特护员来不及说什么,跑去唤医生了。
  七七的手抖得厉害,眼睛盯住华北,眨都不敢眨。但无疑,她失望了,华北依然安静如初。
  医生来了,一路上听着特护员语无伦次的解释:“我的确看到他的眼睛眨了眨,我发誓我没有眼花,真的,医生,你相信我!”
  医生给华北作诊断,一屋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紧张地瞅着他。
  良久,医生叹了一口气:“没有显著变化。不过,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吗?”
  特护员忙不迭地点头。
  “这个……”医生沉吟着,“我们还需要观察一阵子。”
  七七的身体震了震。她知道这意味着还将花钱。
  倪险岸这些日子奉秦中岳之命,去陕西跑一桩业务了。七七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后一刻不停地赶到医院,守在华北身边。但奇迹并没有发生,华北仍是老样子,连特护员也疑心那次的确是看错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七七打着伞,茫然走在雨中。雨太大了,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她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尽管张妈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仍觉得,那幢别墅离自己的世界好遥远。
  满城灯火,烟雨凄迷。
 张妈感冒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看到七七回来了,挣扎着坐起来,连声唤保姆给她做晚饭。
  七七回到房间里拿了一套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出来,问:“张妈,小九呢?”
  “那孩子今天说到什么唱片公司,一大早就出去了。哎。”
  “张妈,你也没吃饭吧?我做给你吃。”
  没多大一会儿,就端出辣子鸡,雪菜肉丝,凉拌小黄瓜,还有鲫鱼萝卜汤。色香味俱全,卖相极佳。张妈胃口不大好,勉强尝了几口,觉得好吃,竟然吃了一碗饭。
  七七笑。她小时候,爸爸经常跑长途运输,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几岁时就学会十几种方便面的煮法。
  张妈在秦家做了很多年的事,和沈玉兰交情甚好,她记得沈还在世的时候,对她讲起旧事,七七想听,张妈便全告诉她了,父母的旧事,做子女的知道也并非不妥。
  沈玉兰十八岁时,和同样年轻的秦中岳相爱。但家里不同意两人的婚事,闹得很僵。此后没多久,父亲响应支边的政策,举家搬迁到新疆了。
  可新疆并非天堂,一家人过得紧巴巴的,不得不一再向生活低头。沈玉兰就嫁了,婚后过得不如意,越发怀念秦中岳了。终于有了出逃机会,回到他身边。秦也是个念旧之人,对她一如既往的好。他没有生育能力,对沈龙九格外疼爱有加。只可惜自从他的生意做开了后,变得小心谨慎,专门替娘儿俩盖了一幢别墅,自己很少过来。就算来,也是独来独往,颇为神秘。
  张妈说:“连你妈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提防什么,好像还问过他,他不肯说。哎,秦总裁真是个好人。说起来,他也真苦命呢。”
  七七陪张妈坐了片刻,交握着手,想自己的心事。华北仍需要钱来治疗,可仅仅靠自己那点工资,是不够用的。倪险岸的积蓄全借给她了,尚无能力偿还,如今更将增添新债。虽然可以找秦中岳借,可她开不了口。妈妈已经不在了,自己和龙九其实和他毫无血缘关系,他已经对两姐妹不薄,做人得讲分寸,她无法再开口。这条路,索性断了。
  七七睡不着,半夜里,龙九回来了,似乎还带了几个伙伴进来。七七披衣起床,问她吃饭了没有。她们正在玩游戏,头也不回地答已经吃过了。
  她听见她们反复唱一支儿歌: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这也是她儿时玩过的,她耐性特别不好,总是第一个扑哧笑出声,于是挨罚,学狗叫,背着赢家跑。
  我们都是木头人,或者说,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命运大手所操纵。
  七七站着看兴高采烈的龙九,心想,她多么好的年纪,将来,会更好。大好江山社稷全部都要由她来接手。可自己早已不一样了,就算锦衣玉食,也有隔阂,不能够如她一样,心安理得地享用。
  这里到底是龙九的家,不是她的。她觉得自己就像停泊在水里的孤舟,一路顺水而下,看似好风凭借力,其实全无方向。
  拧开音乐盒。音乐响啊响,小人转呀转,是一支歌:“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悲也好,喜也好,命运有谁能知道……”
  命运有谁能知道?就算聪明如你,也不能预言。
  推开窗户,看到紫色的絮状花朵在风中摇曳,一天一地的清淡,月光静谧地洒落下来,夜色有不知名的鸟儿匆匆飞过。七七想起两年前也曾坐在学校的紫藤花架下读书,一切恍若惊梦。
  华北站在花下,拍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小姐,你可以借我一块钱吗?”
  “干吗?”
  “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妈妈,告诉她,儿子我今天认识了一个绝色美女,想将快乐的心情和她分享。”
  她就看着他笑开了,他也咧着嘴笑。
  他曾是那样快乐单纯的少年,阳光一样的笑脸。
  华北,对不起。如果那年,你我只是路人甲乙丙丁,这一生,你不会被我拖累到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华北,对不起。
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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