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所以云游答应跟卫青去他府上养伤时，我心情落到了谷底。
  回长安之后，我忙着练兵，但忘不了她。我常常想，她是不是做了卫青的女人了。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最终我借着一个机会到卫青那里，看见了她。她没有变化，眼睛还是乌溜溜的。只是我看出她过得很不好，衣服都很旧。卫青不会照顾人，于是我隔三差五地去看望她，顺便给她带点解闷的书籍。同时我欣喜地发现，她还是一个人，没有跟卫青有任何交集。
  但卫青最终出现在我们俩面前。男人之间才会懂的眼神，在我们之间传递。卫青平时对我们都很和善，但那天看向我的眼神，明显地冷漠，仿佛我在动他的女人似的。
  那个傻丫头，她知道她跟着卫青过什么日子吗？
  回到家，我的后母，正为我的婚事操心。她中意的是廷尉千金赵琳，可夏侯绿英总是纠缠着我。女人真是麻烦！我狠狠心，不再理会云游。
  可那夜在长安街上偶遇，再看见那乌溜溜的黑眼睛和灿烂的笑容，我又忍不住驻足了。听到她说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我才知道，这是怎样刚烈的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除了心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觉得，一直觉得，如果云游肯嫁给的人，她一定会百依百顺，但如果她不喜欢，就一定会不回头。
  不过，很显然，她并不喜欢卫青，也许，没有读懂卫青的心意。我看得出，卫青第一次对女人动了心思。可惜，他虽然贵为将军，却无法了解女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奇女子。
  我还没有想明白以后要跟她怎样相处时，她忽然又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看得出来，她很高兴。我不知道她是做了公主高兴，还是因为见到我高兴——我觉得我有些自作多情了。
  是的，我在自作多情，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每天，看见她就觉得很幸福，跟着她一起捉弄小霸王霍去病，觉得很开心。
  有一天夏侯封忽然说我，“亮哥，你最近是不是赌钱赢了很多了？怎么这么高兴？要是赢了钱，请请兄弟啊！”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上元节之夜，我无法遏制想吻她的冲动，我无法诉说这样的感觉，我不再满足每天仅仅看见她，我渴望亲近她，拥着她，跟她说我的伤心、我的快乐。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接受我，我忍着，都要忍不住了。
  我已经是适婚的年龄了，媒婆快把我家的门槛踩破了。我推托着不回家，不去听那些唠叨。可还是躲不过去。
  老头子再一次召我回去，跟我商议，为选择夏侯家还是廷尉家而犯难。我顶了一句“哪家也不选”把我老头子惹毛了，把我好顿熊。我心里知道，老头子自己出身寒微，一直是块心病，所以想借助儿女的婚姻巩固他的地位。我厌烦作为他的儿子，连婚事都成为他升迁的踏脚石！
  公孙亮的番外（下） 我心乱如麻地回到宫里，却被人告知云游出宫了，还居然是跟夏侯封那小子。那小子有多花啊，云游别着了他的道！
  我急忙撒开人马找，居然在醉乡楼找到了他们。虽然她没有跟夏侯封在一起，却跟两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我气得不打一处来，想狠狠教训她一顿，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检点？
  可她却哭了，说什么如果她有我这样的哥哥，就用不着这么辛苦地男扮女装了。她还说了好多，我都听不清，但她万分委屈的样子令我好心痛。我抱住她，想给她温暖和安慰，她却在我怀里睡着了。
  接下来的一系列事，完全脱离了日常的轨迹，
  那天在酒楼里，遇见我家老头子，他劈头盖脑一顿训斥，被她听个正着。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却看见她如常的脸色，仿佛她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我快抓狂了，却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跟她最后一次出宫。回来之后，皇上忽然把我调回了北军，升任骑郎将，让我协助霍去病练兵。
  没多久又传来她离开长安的消息。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走时，连道别都没有。我的心空了。
  有一天我看见弟弟想要一个丫头，但那丫头抵死也不答应，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我一向不管家事，但那个时候鬼使神差，我忽然想管这事，便把那丫头叫来问话，问她到底喜欢我弟弟不？那丫头哭着说，这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她不想做什么姨娘，跟一大堆女人争风吃醋。哪怕今后嫁个穷小子，也好过做豪门怨妇。我在刹那间想明白了，云游也是这样的性子，她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的，她是喜欢我的。但，她深知我的羁绊，我的负累，而她自由的天性又跟我们这样追名逐利的家族格格不入。她不肯给我增加任何麻烦，包括给我带来名声上的烦恼。
  我其实是个俗人，很在乎名誉。但我却无法不心疼她，对她看似离经叛道的行为，混迹于男人中间的做派，都能理解。所以，其实我不计较她会给我带来什么。我只知道，她不会是我老头子塞给我的加官进爵的砝码，她，是我心中的小小鹿，让我爱怜牵挂。
  想明白这些时候，我冷冷地拒绝了一切媒婆。不管我能不能娶她，我都要努力，给她最好的。
  那天皇上忽然急召我过去，命我带八百精兵疾驰到洛阳，说胶西王刘端谋反，而报信的人正是云游，现在云游危在旦夕，很可能已经被刘端抓住了。
  我心急如焚，以云游刚烈的性子，以刘端出了名的荒淫，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当我再次见到遍体鳞伤的云游时，我发誓，我再也不能离开她，我一定要娶她，我要照顾她一辈子，不能再让她涉险了！
  幸好她内伤不重，只是外伤。只是她在昏迷中总是颦着眉，想必是痛的，我忍不住想为她舒展开眉头。如果可以，我愿带给她所有的快乐！
  可是她醒来之后，我却不得不返回长安。跟她道别时，她不肯看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哭泣，但我知道，如果她再用那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我的话，我根本迈不开步。
  我忍住要流出的泪，返回了长安，我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我的决心。
  但我没能等到这个机会。
  皇上像她一样信任我，有时候会问我，云游是不是康复了？为什么好点了还不回宫？
  我很想提醒皇上，皇宫并不是云游的家，可话还没有出口，忽然想到，哪里是她的家呢？这样想着，胸口没来由地痛。
  一天下了早朝，皇上忽然跟我说，到洛阳去，看看云游在干什么。我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过来，上次我们八百里加急，也跑了三天三夜！但皇上说到做到，我们就出发了。
  到了洛阳正赶上菊花节，在漫天的菊花中，我看见了盛装的云游。虽然我知道云游长相并不丑，但平日她总以男装示人，即使穿女装也不肯好好打扮，所以我并没有感觉到她有多么美丽。可是那天的云游，真的是很美丽。那些女子，也漂亮，但只有她，站在悬崖菊旁边显得特别美，一身白色的衣衫，在灿烂的菊花中，仿佛被贬凡间的仙子一般轻灵。
  菊花开得那样灿烂，她却没有笑容，寂寞的眼神，疏离的表情。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子我认识，大商贾桑弘羊。他对她那么温柔，我看着真是嫉妒。此时我多希望这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我！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皇上竟然想尽快带她回去，她却躲起来，看到桑弘羊的无辜样，我气不打一处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向皇上承诺一定把她带回去，让皇上先回。然后我抓住桑弘羊，威胁他不交出云游就烧了他的府邸，杀了他全家。
  这时候，她又出现了，但此刻她眼里闪着鄙夷的目光，她端出的公主架子，深深地伤害了我，但我不管她怎么鄙视我，只要她出现就够了。她虽然答应跟我走，但最后却扔下一句话：“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怎么偏要做奴才？”这句话好像在我心头插上一把刀，让我心痛得无法呼吸。云游，我原以为你理解我，可……连你也嘲笑我的懦弱了吗？
  回长安的路上我们一点交集也没有，那种心痛，明明看着心上人在眼前，却只能以疏离的表情来掩饰，那种痛苦，我第一次尝到。每晚，我立在她的窗外，噬骨的相思令我几乎发狂。我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可白天，我忍住，不看她一眼。
  这种强撑的局面，在遇刺那夜被轻轻击破了。看到刺客挟持着她而去，我的心抽得紧紧的，不顾一切地要夺回她。跟她双双落下悬崖的时候，我想终于解脱了。
  可我并没有解脱，睁开眼又看见那乌溜溜的黑眼睛，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可我还是硬撑着冷漠，我对她很凶，她小心翼翼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让我感觉特别挫败，不由得对她更凶。我怕我稍微温和一些，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沉沦，会万劫不复！
  至今我不知是否该感谢那头熊，它把我们所有的伪装都打碎了，她尖叫着扑向我怀里，抱着她软软的身躯，我心里的冷漠也崩塌了。
  可是她推开了我，对我说：“你值得更好的女人。”看着她跑出去，我的心坠入了低谷。老头子的话，伤到她了。不，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不是父亲口中那种没有廉耻的女子！
  我该怎么办？看着她迷惘的眼神，我心里也十分迷惘。她说她嫁过人，可她却没有少妇的成熟，反而有着姑娘才有的青涩。
  妇人的成熟，我见过，从老头子的侍妾映红身上，她曾经诱惑过我，那才真正是个淫/荡的女人，是她夺走了我的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