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

吴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虽然有华丽的装潢，可他的房间却出奇得冷。张起灵正趴在桌子旁睡着了，这在吴邪看来是少有的，只有他失血过多的那一次。
    吴邪感觉浑身酸痛，勉勉强强不弄出大动静打扰到别人。他悄悄地坐到张起灵身边，像他一样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外面的灯火就像久违的阳光一样透过一层紫纱洒进来，好像将他们一半置于光明，一半隐匿黑暗。张起灵如此柔和的表情吴邪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沉入梦境的安宁，第一次那么没有防备。
    吴邪不自然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老实说，拖地的华贵长服穿起来让他真的不适应。张起灵默默地睁开眼睛，看吴邪一个人滑稽的动作，不知不觉竟想要偷笑。
    “哎！你……你醒多久了？”吴邪赶紧坐好，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脸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变得微红。
    “……”张起灵不明他的不知所措。他作为“族长”，不得不来一趟，用最客气的方式向吴邪问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吴邪回答得也好似昏昏欲睡，其实他心里是很生气的。
    “靠，你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话？！”他没忍住，说出来以后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
    张起灵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动摇，自己默默走开了。
    吴邪一个人拿起桌上的杯子，一个人喝着特意送来的新茶，一个人趴在桌上如同酒醉。
    我明明和你不熟 ，可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
    晚上有盛大的聚会。
    即使每个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兴奋，但它仍然被称为“狂欢的节日”。
    楼内的纪律相对而言更加森严，等级划分十分清晰，办事规格也是严格控制，这也许和他们的物资并不那么丰富有关。吴邪第一次坐在一个上位者的位置上，俯视着众多人物，这种感觉让他膨胀而又恐慌。张起灵坐在他旁边的席位上，虽然他自己印象中没有参加过这种聚会，也不喜欢，但身体的记忆告诉他一步步到底该如何做。
    “族长，青铜门内究竟有何物？”酒酣之时，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大厅里如同惊雷，让众人都为之一颤。孩子都父亲赶忙把孩子拽到自己身边，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和恐惧的表情再加上周围的一片死寂，告诉了吴邪这个问题到底有多令人忌讳。他以为在张家这个秘密人尽皆知，看来根本不是如此。
    孩子都父亲和兄长——那个衷于张起灵的青衣少年，连忙出列下跪请罪。张起灵看了一眼吴邪，告诉他这些都由你决定。吴邪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你个张起灵现在倒是把我卖了。
    “小事……小事……不必在意……”吴邪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一些，结果却起了别的效果。底下的人感觉这个东夏王如此奇怪，一时间议论声起。吴邪自己招架不住，最终还是要靠张起灵。这场酒席真是要多惊险有多惊险，还没搞懂情况的吴邪不敢立刻否认自己是新的东夏王，而今天早晨他也刚刚和张起灵翻脸……
    说好的世界的终极呢？！
    不过这也真的挺终极了。
    而冷静下来后，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是那个问题，
    青铜门里是什么？
    可现在不就在青铜门内吗？
    难道……他们认为自己在门外？
    深夜，辗转反侧。
    吴邪逐渐稳定心绪，在脑中构思接下来他应该做的事情。
    “叩叩——”几声隐晦的敲门声让吴邪精神了起来，来者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直接开门进来。
    是张起灵。
    吴邪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赌气般躺在床上面对着大窗：“诶，睡了睡了——”
    外面只有几个主街道还点着火，透过特别的纱帘，金色的光线宛如月光，让人不禁思念外面的世界。
    张起灵也不打扰他，又坐在了桌子旁，就像今天早晨一样。
    半晌没有动静，吴邪自己先按捺不住了，慢慢转身看过去，问：“额……那个……有什么事吗？”
    张起灵摇摇头，顺手从一旁的小柜中拿出一点熏香点上：“可以安眠。”
    吴邪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想到他还会担心自己睡得好不好。吴邪倒更有些不好意思，调侃道：“呵，族长待客真周到。”
    听完此话，张起灵头也不回走向门前。“喂，”吴邪急了，“真是不幽默啊。”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凝滞的空气中好像有一丝偷偷的轻笑。其实吴邪也不是没见他笑过，只是那些看起来都太牵强。
    “小哥，我们来这里……对于我们自己，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有那些浮夸的身份……”吴邪看着重新走过来的张起灵，“我只是给自己被逼迫的努力……搏一个满意的结果。”
    “我也是。”
    得到这三个字，又不知有多少时间在柔光下流逝。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它落在吴邪的额头上，如同是对之前惹他不满的道歉，也如同只是说个晚安的辩解。
    但一切都被在此休憩的时光，窥探，记录，梦中流连。
    吴邪真的愣住了。
    明明只是一个瞬间，而却感觉无比漫长。
    而且，为什么自己……不想躲开……呢？
    这一点就连张起灵也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自己愿意靠近呢？
    他离开时飘起的帷幔笼住了不小心闯进来的月光，正如那正在一点点渗入吴邪内心的情愫。
    张起灵一直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却又想起来一个女人，不自觉地想去看望一下。
    那种对她不同于吴邪的感情，也许会到很久以后他才能够明白。
    “哎，你告诉我张起灵去哪儿了？”白天，吴邪遇见了青衣少年，却没有看见张起灵。青衣漠然地看了他一样，摇了摇头，直接从吴邪身边走过去。
    “喂，小子，你可比我小不少唉，尊重长辈懂不懂啊？！”吴邪心里有些崩溃，没想到张家人潜质里都是一个德行。
    青衣倒也给面子，回头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肯定有啊……”吴邪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好理由。少年叹了口气，说：“以后如果你有事找他，可以先找我。”
    吴邪当然不敢说昨天晚上的事，只好继续自己找人。说巧也是巧，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隐约看到了张起灵的身影。
    吴邪透过门缝看见张起灵正在听一个女生说话，年龄和青衣差不多。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吴邪不禁咳了几声。张起灵听到后让他进来。吴邪有些尴尬，看那个女生应该挺活泼，干脆就装作很熟络的样子热热场面。
    “喂，我说，你那个小跟班今天态度很不好啊……”吴邪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没想到那女生一脸吃惊地看了看他和张起灵。
    “他疯了。”女生小声说着。张起灵示意她不要乱说。吴邪愣愣得，满是疑惑：“怎么了？”
    张起灵让女生出去。吴邪心灵开始打鼓，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真的？”张起灵问。吴邪装作有点生气：“当然了！原来你还那么偏袒他啊……”
    “这里理应不会有人这样对你的，”张起灵淡淡道：“如果真的有，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啊……我忘了……”吴邪趴在桌子上，一脸无奈。“不过，你来这儿干嘛？”
    “……”张起灵不说。不过吴邪感觉自己很快就会知道，这种直觉有时候还是很准确的。
    “我说你……”
    “别动。”
    吴邪刚要说什么，就被张起灵打断了。他好似傻傻地坐在那里，张起灵伸手帮他整理乱糟糟的衣领，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吴邪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想把张起灵的手打开，却刚好被对方牵住。
    时间好像再一次停止。
    不过吴邪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怎么了？”吴邪反过来使劲握住张起灵的手，却没想到一下子握空。
    虚无。
    面前的人，难道是幻像吗？
    “我没有进青铜门，”张起灵解释道，“这应该是我的意识。”
    “时间快要加速了，”他继续对吴邪说，“你应该做好准备。”
    “时间加速？”这个说法让吴邪有些恍惚。时间怎么可能加快？
    “也许你再一次睁开眼睛，就是很久以后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恐怖。
    吴邪很想开个矫情的玩笑，但他感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半晌，他还是僵硬地苦笑一下，对张起灵说：“谢谢。”
    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谢谢你一路的帮助和容忍。
    谢谢你无言的关怀。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张起灵没有想到吴邪会说谢谢，他以为吴邪会坚持让自己给他一个原因或理由。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吴邪给张起灵倒了杯热茶，“这话倒像是你的风格。”
    吴邪低头贴近张起灵的嘴唇，就像一个要倾尽一切的回礼。
    一切都在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
    “我是真的很在乎你。”
    “我是真的也很爱你。”
    就在那一晚，他的倦意来得突然。
    他预感这就是张起灵所说的时刻。
    唉，自己要很久以后才能看见他吗？
    不过，为什么，只会想到他呢……
    为什么……
    外面应该是鸟语花香，就连这里都飞进了几只迷路的蝴蝶。
    日丽风和，她多想出去走走看看，多想回到她那曾经如同拥有过的壮丽雪顶。
    她本来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死了的，可她总觉得自己的意识停留了很久。当她真正意识到她自己还是活着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故乡——西藏，睡了不知多久。
    “他们这样对我，也是心软了吧……”
    “我的孩子，也是张起灵吗……”
    那个女人，是白玛。
    他不曾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骨肉，其实早已在时空的变化中，和她相见无数次。
    下一次，估计又要让她等很久了。
    吴邪出了一身冷汗。
    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件，依旧精美繁复，然而却不如以前华贵。
    估计他是在张家的败落开始显露的时候醒来的。
    “你在看什么？”外面响起了稚气的童声。
    没有回答。
    吴邪好奇地打开窗户，看见了两个孩子正抬头看着仿佛是天的浓雾。一旁有人提醒其中一个孩子不要大声说话，神情很是小心谨慎。
    “我听说族长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有骂过人的。”孩子的声音还是很大，神情看上去什么都不怕。
    现在的族长还是张起灵吧，吴邪这样想。要说在自己的回忆里，张起灵没有杀过人，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而当他存活在这个世界里，那就不一定了，出生入死的他更懂得尊重生命。
    吴邪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进来的是很久以前不怎么说话的下人。出乎意料的是，她朝吴邪笑了笑，说：“果然只有族长送来的衣服你才会换。”
    吴邪愣愣地看着她，再看看自己。下人又和他聊了很多昨天的事情，然而吴邪一点都没有印象。而且，他们的关心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你在看什么？”她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可她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声音变得阴沉：“这个孩子怎么又来了。”
    她说的是那个沉默的孩子。
    “不是说他本身就是个骗局吗，”她越说越激动，“害得我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她转头看见吴邪，发现自己失礼了，便赶紧请罪。吴邪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责备的，让她赶紧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吴邪立刻跳下床，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习惯活动的感觉了。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想要找到现在的张起灵。
    外面的火光已经暗了，灯笼也显得有些破旧。
    这到底过了多久？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