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莫不静好

第81章 疑心


吴才人的清音阁位于皇宫的西北角,略微有些偏僻,她在宫中亦不与人结派,平日里甚是冷清,此时却灯火辉煌,连附近的花木疏枝灌木丛内都点了宫灯,照耀得四下里亮如白昼,吴才人一见洛儿到来,急得只会哭,拉了她宽大的衣袖,落泪道:“嫔妾罪该万死!”洛儿亦不顾得说别的,只急急问道:“桐儿在哪里走丢的,有多长时间了?”吴才人边泣边诉:“方才用过晚膳,嫔妾带了贴身的宫女翡翠送公主回慈宁殿,走到拥碧阁前的时候,公主瞧见牡丹开的好,不肯再走,嫔妾便陪着公主过去,公主性急先跑了过去,嫔妾一时没跟上落后了几步,当时天色已黑,拥碧阁前花木甚多,谁想一转眼的工夫就找不见公主了。”
    从晚膳后到现在最多半个时辰,桐儿虽是孩子心性贪玩,跑得快一些,可也不至于霎时间就从吴才人的眼皮底下不见了,心内亦是焦急,此时赵构和眉眉同时到来,赵构安慰道:“朕已经派御前诸班直去找了,想是小孩子一时淘气,很快就会找到了。”眉眉只在旁紧紧握住洛儿的手,皱眉不语。吴才人只是一味无声地落泪,她本就是小家碧玉的气质,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愈加显得楚楚可怜,娇弱无依,赵构在此刻居然也不忘美色,竟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
    洛儿虽是着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月上中天,又渐渐西下,直至最后那一抹浅的几乎看不到的月牙也消失在天空中,而东方已隐隐发白。赵构因要早朝,守了半夜便被眉眉劝回福宁殿了,吴才人也一夜未睡,坐卧不宁,一夜折腾下来眼下已经有淡淡的青色,眉眉以手支颐靠在桌上闭目养神。洛儿却门口处整整站了一夜,只盼望能第一个听到桐儿的消息。初夏劝了几次无果,也只有无声啜泣,洛儿不忍闻之,眼见天色将明,便令她回慈宁殿,免得太后见她们都不在担心,初夏虽是不情愿,却只得去了。
    忽然听眉眉在身后道:“公主是被吴才人照顾的时候走丢的,依照常理我们应该怨怪才人,是也不是?”吴氏听眉眉忽然说出这话,不禁一愣,继而盈盈跪下,哽咽道:“嫔妾知罪,任凭娘娘与长主责罚。”眉眉扶她起来。摇头:“本宫不是要怪你。”洛儿此时已然回过头来,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才人素来不沾惹是非,谁又会同她过不去呢?”眉眉暗自激赏,洛儿此时忧心如焚,却依然能这样思维清晰,实是难得。
    宫女翡翠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晚秋一眼瞥见,不禁急道:“翡翠妹妹若是有话尽管说便是,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顾忌的?”翡翠看了吴氏一眼,终于忍不住道:“韩娘子已经几次同我们才人过不去了,昨日恰好被长主与贤妃娘娘撞见,往日才人就是受了委屈也不说,也不叫奴婢们背后议人是非,因此奴婢不敢妄言。”
    洛儿猛然警醒,拥碧阁正是韩氏的住处,只是她再蠢也不能在自己宫外做这等事吧,瓜田李下,避嫌还来不及呢。她正皱眉沉思,却听眉眉清泠的声音响起:“若有人怀疑,韩氏正好可以用避嫌的说法把自己摘出去。传本宫的话,搜宫,若官家怪罪,本宫承担。”洛儿止住眉眉:“还是我来吧,你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呢。”此时殿前班直来报到:“禀长主,还是没有柔嘉公主的下落。”洛儿看他一眼,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带上殿前诸班直,去拥碧阁,搜宫!”
    拥碧阁距离清音阁并不远,走到半路的时候却见初夏折回,见了洛儿,呈上一块撕破的袖角:“长主,奴婢走到拥碧阁的时候心生疑窦,便以长主的名义进去见韩娘子,出来的时候在拥碧阁墙角下发现了这个,上面蝴蝶正是长主为柔嘉公主亲自绣上去的。”洛儿捏紧了那块袖角,面色如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不会放过韩氏的!”刚到拥碧阁的门口,已见韩氏带人迎了出来,尚不知发生何事,见洛儿与眉眉带着一队殿前班直佩兵器前来,勉强露了个笑:“长主与贤妃娘娘大驾光临,嫔妾有失……”
    不容她说完,洛儿已冷冷道:“搜宫!”韩氏大惊失色:“长主,嫔妾乃是官家妃嫔,没有圣旨你动我不得!”眉眉亦不看她,淡淡道:“本宫自会向官家解释。”韩氏强自镇定:“娘娘若请来圣旨,嫔妾绝无二话。”眉眉冷笑:“本宫统摄六宫,一个红霞帔都要官家亲自下旨,岂不是本宫无能么!”韩氏犹自叫道:“贤妃,没有圣旨你不能搜宫,官家必会惩处你的!”
    眉眉听她一口一个官家,不禁心生疑窦,洛儿不欲同她废话,抽出一旁殿前班直腰中的佩剑,架在韩氏脖子上,冷冷道:“想活命的话就回答孤的问题!”不只韩氏,连眉眉和吴才人也被她吓了一跳,韩氏稍微一挣扎,脖子上便划出了一道血痕,她雪白的肌肤映着鲜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吓人,胆小的宫女已经瑟瑟发抖,韩氏吓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仍然嘴硬:“若嫔妾死了,长主也问不出什么!”洛儿冷笑:“别以为孤不会杀你!说,柔嘉公主在什么地方!”
    韩氏已经靠到了墙上,退无可退,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却哭道:“嫔妾不知。”这时,初夏过来回禀道:“长主,奴婢同晚秋发现舞室内有暗格,柔嘉公主就在里面,已经救出来了。”韩氏听这话登时晕厥过去,洛儿扔下手中的剑急急跟着初夏走过去,只见桐儿小脸苍白,刘海髻发已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额上,手臂竟有针扎鞭笞的痕迹,左臂软软地垂下,似是骨折又像是脱臼,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犹有泪珠乍现,洛儿一看之下泪水迅疾涌出,双手伸出,不敢触碰,只怕弄痛她,最后狠狠心抱起桐儿,看也不看众人,对初夏道:“我们回府!”眉眉亦不敢劝,只安排好轿辇看着洛儿离去,命人通知赵构请他处理此事,另遣太医赶去洛儿府上为桐儿看视。
    洛儿将桐儿抱在怀里,胸口既酸且涩,眼泪止不住地落,桐儿昏昏沉沉中仍旧发出梦呓:“只有姑姑,没有哥哥,姑姑没见过哥哥……”听到这句话,洛儿惊悚而震动,初夏亦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两人对望一眼,满目皆是不可置信。九哥,九哥……你竟是如此狠心,如此疑心!洛儿只觉胸口处一片冰凉,她竟傻到认为皇家还有亲情,这就是她眼中的亲人做下的事情!她笑得凄凉,眼中落下泪来,一滴一滴打湿胸前的衣襟。
    一回到府中,洛儿便遣人去请一通,将桐儿放置在榻上,解开衣服细看伤势,除了脸上未曾有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满目皆是,只是除了左臂伤及骨头,其余皆是鞭笞和针扎的伤口,洛儿和初夏含着泪用温水浸湿的帕子为桐儿擦洗伤口,尽管她极小心极小心,昏迷中的桐儿仍旧不时发出微弱的哭泣,桐儿的每一次哭声都让洛儿揪心,等她为桐儿清理好伤口,只觉得面上涩涩的,干干的,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一通看到桐儿身上的伤,亦是叹息:“竟下得了手!”令洛儿微微放心的是桐儿左臂是脱臼,并不是骨折,养上一段时日便好。一通开了方子,切切叮嘱了注意事项,才道:“想必一会儿皇帝回来,无论如何这是桩宫闱之事,恐见面尴尬,我且去瞧瞧云儿。”洛儿点头:“我不送你了,见了岳母替我问个好罢。”一通叹息良久,道:“无论亲情或是男女之情,洛洛,终归你看得执着,如果放开些,也许会好很多。”洛儿闭目:“我从前,是错了。”一通不语,转身向外走去。
    果然如一通所说,赵构下朝后便直奔洛儿府中,彼时天气有些沉闷,彷佛是一场大雨要来时的征兆,洛儿只俯身在桐儿的榻前,怔怔地出神,赵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郁:“洛儿,朕……是朕愧对你。”洛儿声线听起来毫无起伏变化:“九哥是皇帝,自然有很多的不得已。”赵构似是想要走上前,却又停住了:“洛儿,你是怀疑朕背后主使韩氏么?”呵——不用怀疑,这难道还有假么?洛儿很想脱口质问,终究,还是按捺下去,摇摇头,声音极为苦涩:“不是,我只是很难过,后宫争斗历来屡见不鲜,只是这一次,竟会牵扯到桐儿,九哥,我没想别的想法,只希望桐儿能一世快乐平安,我以后,不会再进宫了。”赵构似是松了一口气,劝慰道:“太后那里恐会担心。”洛儿摇一摇头:“九哥,请转告母后,恕我不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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