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婚拉拉的自画像

第2章


  
  我自恋,看见自己饱满的额头装满智慧与才华,颀长的身材和斯文的面孔写满了对于少女的深深诱惑。我满足于被她们宠爱,而用腼腆的外表在内心里理智地轻视着这些儿女情长,我就像一个封建时代的臭文人一样,会写几篇文章读几卷书,就用理智而不是血肉草草衡量了这些少女的情怀。今天,当我这样反省的时候,心里无限地追悔而失落,因为,那样的情怀是不再的情怀,那样的情怀是她们童贞的情怀。而我,算是什么,只是一个自私冷酷的家伙,没有将心比心地去真正投入大胆地用心爱她们,单单为了一种冰冷的判断和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在那个处处树立禁行标志的年代里,我夸大这些标牌的威力而过分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Jone的姐姐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她有时候会在课间活动的时间去姐姐的办公室喝水,我也跟着她去过。英语教研室隔壁是美术教研室,一天,Jone在走廊里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那时侯,那个男人身后背着绿色画夹刚从外边写生回来,而青春小女生Jone端着一杯水正在走神,因为那天我和她闹了别扭,我没跟她去办公室,她就给我带了这杯温水。这杯温水最终没有喝到我的嘴里,而是泼到了白鹏翔的牛仔裤上。
  
  白鹏翔是学校新分来大学生,刚从师专美术系毕业,他长而杂乱的头发,布满颜料油渍的仔裤,和一双眼光犀利冷漠的眼睛,全部特立独行成“艺术家”三个字而在学校所有的老师当中鹤立鸡群,只是这种卓尔不凡在那个时候带给他的更多是大家的孤立和不齿。那时侯,好象正是阳春三月,艺术家白鹏翔的双眼被Jone所照亮,审美的条条框框还没来得及调动出来,他就已经不可遏止地被眼前的女孩子迷倒。学校里所有的人构成了一片沙漠的背景,而眼前的女孩却惟独亮丽成了一块弥足珍贵的绿洲。
  
  后来,我开始听同学们隐隐约约各个版本的传说, Jone给白鹏翔当模特了,白鹏翔给Jone画了好多的头像素描,挂满了宿舍墙壁,白鹏翔送Jone回家了,白鹏翔和Jone在小河边散步了,等等等等。我貌似平静的海面下火山爆发嫉妒丛生,可是出于自尊,我偏偏不问Jone,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从不失手地击中她的七寸,一再地冷落和伤害她。甚至于过分到,我觉得她不安心学习而放任自己对于年轻男人的好感,是一种下贱。就在这样的感觉里我用言辞伤害着她,直到有一天她哭着离开,而我居然毫不挽留,用牙齿把嘴唇咬合到血腥气满嘴,任由眼泪仿佛决堤的山洪。
  
  Jone来找我的时候越来越少,我痛苦,就拼命地读书,咬牙支撑自己不再去找她。夜夜在日记里抒写对于她的思念和自己的凄苦,写了撕,撕了写。就这样压抑地过完了一个学期。
  
  然后,在我心头的伤口刚要基本复原的时候,一个黄昏,Jone来到了我家。
 其实,在跟Jone闹别扭的过程当中,还有两个女孩对我温柔有加,百般呵护。霞是我从初一开始的老同学,长得很好看,那么白皙文静,是我的同桌。她每天提早来到学校,把我们的桌椅擦抹得光亮可鉴,然后坐着看书,静静地等着我来。常常地,当我把书包塞进桌肚,会发现她为我准备好的水果。捷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弱柳扶风的妖媚气息,时不时地让我感到一种隐约的诱惑。我们的父母是同一个学校的职工,两家住得很近,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下学,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喜爱,大胆地牵着我的手,我紧张而兴奋,一路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与滔滔不绝。
  
  可是,Jone才是我所爱的。我心里还在惦念着她,却出于所谓的骨气而不去找她。梦见她而醒来的清晨,我会泪流满面,想她想得疯狂。我也盼望过她会来找我,像多少次那样,院门“呀”地开了,探进我所深爱的那张面庞。
  
  那天黄昏,我打开了收音机要听《平凡的世界》,却无意间听到了费翔的那首《我怎么哭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别的滋味这样凄凉
  这一刻忽然间我感觉好象一只迷途羔羊
  不知道应该回头
  还是在这里等候
  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
  我不会答应你离开我身旁
  我说过我不会哭
  我说过为你祝福
  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主张
  虽然我知道在离别的时候不免儿女情长
  到今天才知道说一声再见需要多么坚强
  我想要忍住眼泪
  却不能忍住悲伤
  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正在心中酸楚难奈的时刻,魂牵梦萦的Jone飘然来到了我的身旁。我突然间有了勇气,把她迎进屋里,关上门转过身就一边流泪一边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芬芳醉人的体香里幸福无比,不停地喃呢着“不要离开我”。可是她一言不发,等我把头从她怀里探出,才发现她哭得像个泪人儿,那么无望,那么楚楚可怜。我拼命吻着她的脸,吸吮她咸咸的泪水,安慰她“别哭了,我再也不跟你闹别扭了,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她的哭声越发大了,好象有着一肚子的委屈,我害怕了,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我穷尽自己有限的想象空间,说出各种各样的答案,却被她一一否定。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从我脑海里涌现,我颤抖了求证:“是不是…… 你……怀……孕……了?”她的表情证实了这件事情。一瞬间,我感到心一痛一黑,好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破吞没了。
  
  自从认识Jone,她几乎成了白鹏翔那个阶段所有画作的主人公。直到夏天的某个黄昏,他连哄带骗地让她脱光了衣服做人体模特。或许,白鹏翔本以为自己可以只是把画画完,可以只是从艺术审美的角度端详眼前秀美的侗体。可事实上,他没有控制住自己澎湃奔腾的欲望,柳下惠太少,因为人本来只是动物。
  
  我愤怒不已,想过要去找白鹏翔这个狗杂种。可是Jone央求得我心酸,那个时候,这种事情一旦被捅破意味着后半生的完全葬送。她才18岁呀,情愫萌动的豆蔻年华。Jone准备退学,我坚决不同意。白鹏翔答应她,等她高中毕业了就跟她结婚,他还给她灌输西方的性自由思想,让她理直气壮地享乐于感官刺激中。
  
  那时候,这些东西在我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无耻之尤。我除了痛恨和鄙夷,完全不理解肉体盛宴的强大势力。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肉体间的战争其实是客观存在的一个潜规则,多少人,因为欲望,仅仅因为欲望,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在别人看来,人们去做某一些事情是不可思议的,可是当事人知道他的意志总是被寂寞和冲动吞没,他需要那么做。完全理智而例外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当时,我恨透了这个狗屎男人,爱她为什么不能等等她,一定要占有吗?受不了不会自己忙乎吗,一定要毁人吗?还是他太阴毒,想通过身体的霸占而稳稳地得到Jone这个女孩?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一旦破处,她还怎么可能去找其他的男人?Jone就要这样匆匆结束她的求学生涯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自此轰然倒塌。
  
  白鹏翔领着Jone到邻近的城市找熟人做了人工流产。我的心疼得要死,我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具体细节,可是我明白可怜的Jone要受一个很大的罪,她要鲜血淋漓地承担欢娱的恶果。我恍惚听妈妈讲过关于“小月”之类的事情,又听说鸡汤很补,就花了压岁钱买了一只老母鸡去看她。她休养在家,一开门,就看到了Jone的妈妈红着的眼睛,她爸爸满面怒气,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她的父母很喜欢我,阿姨刚要招呼我,眼泪又快掉下来了。我赶紧进了里屋,看见Jone躺在那里,白鹏翔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的眼泪沿着脸颊流进了乌黑的头发。每当我回想起这个情形,就把这个场景当作了我俩之间一个永恒的告别仪式。默默无语,却又千言万语。
  
  就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终于拿到了调往省城的调令。就这样,我告别了这个生长多年的小城,带着满怀的踌躇壮志和些微淡淡的惆怅。Jone已经走上了结婚生子之路的轨迹,似乎一眼可以看见一辈子,我们之间已经错轨而过。而我曾幼稚地以为,我脚下开始的将是一段风景独特、辉煌风光的好日子,没有忧虑,没有挫折,也没有堕落,全部是光荣与梦想、鲜花和阳光。
1990年的初秋,我成了一名大学生。爸爸很忙,妈妈把我送到了宿舍,把床铺帮我铺好就走了,她是来这个城市开会而顺道送我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眼看着夕阳西下,耳边正放着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思乡情绪,怎么都化不开。
  
  宿舍里已经有两三个同学了,她们已经彼此熟悉,互相盘问寒暄着。我却沉默不语,盘腿坐在上铺,外表矜持,心里却是无穷尽的胆怯,我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因为我不会说普通话,生怕说出方言被她们笑话。
  
  在这样难堪的沉默里好象度过了一千年,宿舍的门开了,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孩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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