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婚拉拉的自画像

第3章


这个一身黑衣的女孩是那样地纯美温柔,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柔软得好象无法跳动和呼吸一样。
  
  心里的波涛汹涌着,嘴上还是沉默着,眼神还是冷漠着。我翻看着《泰戈尔诗选》,单用耳朵捕捉着那个心仪女孩的行动。她只带了很少的行李,这说明她家就在这个城市。我听见她拿了脸盆出去了,去水房洗了脸,在楼道里哼着歌回到了屋里,她的床铺在斜对着我床铺的下铺。
  
  “嗨,你好!我叫卓玫,你呢?”一个温柔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我一转脸,正好再次和她四目相向。我红了脸,鼓足勇气模仿着《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说出了平生第一句普通话:“你好!我叫李小白。”“你的名字真好记哦。”她又微笑了,我的心便晕厥在这种微笑的柔波里。
  
  就这样,我和卓玫一见钟情了。我相信,她从第一眼看见我就有了不同于他人的感觉,正如我一样,心电感应的事情没有道理可言。卓玫大我一岁,她的父亲是本校的教授。她并不那么爱一门心思地学习,很爱玩,也爱看闲书。补习了一年才考上了大学,在补习班里她认识了帅气的男朋友。可是,她考上了大学,男友却再次落榜。男孩子的家庭境况不好,无法继续补习,只好到一家工厂上班,他在到工厂报到之后就去找了卓玫,跟她说要分手,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她应当找到更合适的男友。她泪流不已,死活不肯,可是男孩子狠下了心,再不见她,只是故意地躲闪着她。卓玫丝毫感受不到考中大学的欢乐,因为她失去了自己的初恋。就是在这样一个痛苦孤寂的暑假之后,卓玫入学了,认识了我。
  
  卓玫不分时间地点地教我学习普通话,在这样高密度的强化训练下,三天之后,我的普通话基本可以见人,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用流利来形容了。这也得益于卓玫温柔善良宽容、喜爱褒奖他人的天性,她的称赞是我最好的良师,我的一次正确,她可以夸我三次,我的三次错误,她仅仅点明一次。她无师自通那些教育心理学里阐释的所有道理,我的普通话就这样速成了,就此成为她留给我后半生的奇特礼物,我只要开口,卓玫就在我的灵魂中。卓玫确实有着教书育人的天赋,她的学生有福了。
  
  卓玫熟悉这个大学校园的一切,她带着我认识食堂,告诉我哪样菜和糕点最好吃。她带着我去认识图书馆,和我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喷泉边上一起唱《光阴的故事》,我不知道我们当时就正在谱写生命里最为美好壮观的光阴的故事。
  
  她带着我去认识澡堂,我们一起去淋浴,她可以准确地找到水流比较通畅的喷头,喊我过去。领我熟悉了环境,后来她就开始回家洗澡了,我很怀念那一次的同浴,虽说高度近视的我摘掉眼镜眼前一片模糊,加上心里忐忑如脱兔,根本不敢仔细端详她的身体,可我还是觉得幸福,觉得我们俩曾经那样地亲近无间过。
  
  她带着我到附近的大学路,我们穷一日的时光把那些个书店一家家地逛将过去,拎着一袋袋的新书磁带返回校园,然后,就在小小的兰州拉面馆里叫上两碗拉面,一碟小菜,那么香,那么醇。如果是冬天,小馆子的玻璃会在热气的蒸腾里流下一道道的气水,碗里的面条表面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几片薄薄的牛肉片儿,又星星点点地撒了些碧绿的香菜沫儿,狼吞虎咽里抬眼看上一眼对面的她,心里那个幸福呀,一辈子也忘不掉,或许我临死的时候,都会浮现出这个场景。
  
  放寒假了,我们依依不舍。我把火车票订得很晚,直到校园里一派寂寥空荡,宿舍里的舍友都大包小裹地走光,这个城市飘起了扬扬洒洒的大雪,我的行期到了。临走的前一晚,我和卓玫在校园里踏雪而行,第一次轻轻地把手牵在了一处,那么暖,那么软。我们说的话很少,夜安静极了,谁说雪落无声,我分明听见雪花在自如飞舞中轻快地嬉笑。
  
  她送我到火车站,我一上车就让她走,她不听,一直在站台上站着,看着我,还微笑着。火车缓慢地向前行进,车厢里响起了例行公事的乐曲,我的心咣当咣当地迷失了方向,那么痛,那么酸。我趴在车窗上看她正在朝我挥手,眼泪像两条蜿蜒的蚯蚓热乎乎地流了下来。
  
  回到家没几天,妈妈从单位给我带回一封信,是卓玫写来的,是她在我走的那天写的。“白白,你回家了吧,我挺想你的……”其实,在我到家的当天下午我就骑着单车去邮电局,发出了我在火车上写给卓玫的信,有横着写的,还有竖着写的。她家的地址我现在仍然记忆如初,12号楼3单元10#,我当时还开玩笑说,连着读正好是12点30,像是十二点半一样。卓玫就说,我俩都是十二点半。
  
  我亲爱的卓玫,是不是我的名字起得不好,“白白”酷似byebye,我们才真的说再见不再见。卓玫啊,卓玫,我爱你到了刻骨铭心,无论分开多久,你永远活在我的身体里,我们俩从未彻底分开过。现在,时隔十几年,我已经得到过女人的温存,可仍然无人可以替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依然会在梦里清晰无比地梦见你的脸庞身姿。
  
  我亲爱的卓玫,在那些梦见过你而醒来的清晨,我悲痛欲绝,痛恨自己居然苟活着,憎恶自己还能容忍与承受一个自我完全不喜欢的生活,只想把天亮就要佩带的面具狠狠地摔碎抛弃,哪怕只有一天是按我自己的真正本性与你共同活过,也不算枉活这一生。
我们俩就这样形影不离地在校园里一起上课、自习、散步,在业余时间玩耍听歌逛街。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生活,我一向不善于此,笨拙不已,可是只要有她,就有了光、有了盐、有了一切。我是那样地幸福,步履轻盈矫健如雏鹰,常常才思涌动激情勃发,诗作一篇又一篇,都仔细誊写了给她。
  
  我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她也一定从心里喜欢着我,却不敢大胆地表白,诗作里也只敢朦胧指涉。因为,她一直不能忘怀于她的男友,也更因为我隐约知道这种爱是不容于世的,我比中学时代更加清楚了一点这桩事情有多么见不得人,我想大胆地爱,却又胆怯地压抑着,不敢任由自己的“变态”心理肆意汪洋。从初中开始,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个难解的谜团,我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对男生毫无感觉可言,却打心底喜欢女孩子。我试图从书籍里寻求答案总是无所收获,那个年代的信息渠道单一又狭窄,这种很容易被扣上“流氓”、“变态”大帽子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出现在普通受众的视野范围之内。青春期的我,对于自己和女孩子之间的爱慕,既喜欢向往又害怕困惑,基本上是在幸福而被动地接受着女孩子们的垂青,几乎没曾敢大胆忘形地去追求过谁。连同和Jone,每次情感的突破都是由她来实现的,而我总是带着点本能的胆怯与顾忌。
  
  大学年代,我基本知道了我喜欢女孩子不是偶然的,可是对于这件事情洪水猛兽的另一个狰狞面目也更加恐惧和怯懦了。我骨子里不是一个敢于突破世俗条规的人,自私功利,没有勇气为了自己真心爱的东西去承担风险和压力。在家长师友那里,我是那样一贯地中规中矩、聪慧上进、谦和出色,我头顶着多年积累的好学生的高帽子,行走在康庄大道上,只敢在人后悄悄品位自己天性里最喜爱的情愫,每每因为想展望一点点进一步进展的可能性感到不寒而栗。我不敢稍微把爱暴露得太突显,苦苦地压抑了又压抑,升华了再升华。
  
  其实,每当我们班男生邀请卓玫一起游泳、滑旱冰的时候,我都是表面爽快答应她,心里不是醋海翻腾也是五味俱全。一两次后,卓玫观察出了我情绪上的异样,就逐渐推脱掉了男生们的邀请。我心里很高兴,也有愧疚,便劝她还是接受这些追求者的邀请,大学时代就是谈恋爱的季节嘛,何不赶紧选拔。她微笑着说,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们。这个“你们”当时把我说得脸直发烧心直颤,我知道,她把我和她原来的男友给归到一类里了。
  
  我和卓玫就这样柏拉图着,顶多牵牵手,最黏糊的时候,我会在临睡前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却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听着她柔柔的话语,闻着她暖香的体味,感受着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这样的夜晚持续了多久,我已经无法确切记清。但是,每当我回想起来那些夜晚,我的眼前仿佛展开了最为温暖美好的画卷,我只敢悄悄地、深情地回望几眼,生怕惊吓着了那两个单纯青春的女孩子那样甜蜜宁静的夜。月色透过窗朗照在地板上,四张上下铺的床面对面沉默着,偶尔夜风拂过,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会微微扬起一角,摇曳似我彼时欲仙欲死的心思。
 
  卓玫在事隔一年之后,仍然不能在心里放下那个俊美的男孩。不止一次地,我会看见她在课堂上走神了,用铅笔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男孩子的面容,那么明亮有神的一双大眼睛,她会在这样的画像边上写满那个男孩子的小名。然后,我就可以切肤感受到她眼神里的那种孤苦和痛楚。还有一次,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美的硬皮本子,从那里面轻轻地取出了两根缠绕在一处的青丝,一根长一根短,是他们海誓山盟的见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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