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婚拉拉的自画像

第9章


在工作方面,我着力把研究方向转向了与深圳那所大学合作的项目上,发表了几篇相关论文,以期为将来的事业奠定一定的基础。这个阶段,我开始跟老公分床而睡,理由很简单,作息时间不大一致,我喜欢熬夜看书写作,这样有利于大家的休息,互不干扰。他一向宽容豁达,也了解我有轻度的睡眠障碍,并没有什么异议,就这样实行了下去。渐渐地,我们的性生活就由从前的一周一次减少至半个多月甚至更久一次。在我而言,我越来越视之为畏途,毫无乐趣快感,身心皆会有意无意地抗拒,脑子里只巴望着让这件事情赶紧结束。尽管如此,我总有没有理由可推脱的时候,加上内心对于老公的自责,还是会偶尔敷衍为之,甚至因同时想起Startstop而泪沾枕巾。老公认为我是因为疲劳过度内分泌紊乱导致了性冷淡,甚至为我买来了调理的滋养品,看着这些林林总总的营养品,全世界无人可以明了我心里五味杂陈的感受。儿子自己睡在儿童房里,我每天给他洗漱完毕,玩玩具讲故事哄他入睡了,才有单独属于自己的时间。慢慢地,随着我和Startstop的感情趋于稳定,我们的联系不再像从前那般频密,一般情况每天会通报动向,有时候忙起来了几天才会联系一次,但心里总是装着一个她,满满腾腾。
  
  暑假的时候,我打算带着儿子去深圳看望Startstop,虽然炎热天气赶赴南方显得不合常情,可是在我坚定的决定和儿子兴高采烈的应和面前,老公还是支持了我们,提前为我订了机票。命运一般只在关键时刻略微地掀开她朦胧的面纱,在我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早上,我接到了老家的电话,妈妈因为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放下电话,我的心突然隐隐而渐大痛,仿佛母亲的生命就在瞬间与我险些失之交臂。我开始痛恨自私的自己,恍然发觉已经快一个月没跟家里联系。自从我开天辟地般地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情爱天地,我一直在无意间冷落着年迈的父母,敷衍他们,或者连敷衍都会忘记,因为我觉得自己太需要为了过上真正想过的日子争分夺秒,而父母不会理解我奋斗的深刻含义,他们自己会那样好好地活着,我实在无暇顾及。在我的眼睛里面,除了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儿子,没有老公,没有家庭,他们一概抽象为责任,只有我才是有血有肉有梦的个体生命。片刻深刻而尖锐的忏悔,灼伤了我视野狭窄的双眼,我在心里恨恨地咒骂了自己,一个徘徊在明灭之间的魂灵,孤单而惶恐。我退掉了南下的机票改为北上的机票。Startstop听到这个消息,失望是显而易见的,我旋即真心实意地安慰她,别太难过了,我们来日方长,我早不想在夹缝里残喘,亲爱的,你再等一等吧。
 
  母亲病得不轻,憔悴间更添了几分苍老,我第一次认真地看到银发在她的两鬓密密交集,深浅不一的皱纹在她脸庞上肆意纵横,鼻子里酸酸地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为了不惹母亲感伤,我背转过头进了卫生间。我像是补偿多年的分离一样安心陪着妈妈,想方设法地为她调理饮食,同她到公园散步,搜肠刮肚地讲些有趣的事情为她宽心。
  
  几次,我旁敲侧击地跟妈妈谈论起关于离婚的话题,我先是从我们共同的熟人身上谈起,妈妈的态度令我宽慰,她说感情破裂了离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当我以开玩笑的方式试探着说出我或许会离婚的话来,她的反应竟然相当强烈,她说我是在犯神经,生在福中不知福,因为她的乘龙快婿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相当满意,何况,她更加强调了孩子的问题,不容辩驳地把一句话摔给我:“有了孩子,根本就不要提离婚的事情。”我的外祖母是离过婚的,为此,我的妈妈作为长女,受尽了种种人生坎坷。甚至于,我结婚的前夕,她老人家曾经特意再三叮嘱我,是你自己要跟人家结婚的,结婚了就不能离婚,记住吧,过日子跟谁都一个样。离婚是她终生走不出的阴影,我从小早有耳闻。母亲的这句话蛰着了我,我长久地沉默着,切身体会到了离婚所需勇气的分量。或许,我只有采取先斩后奏的方法了,春风化雨的方法完全行不通,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足以作为离婚理由的劣迹,而我若是错乱地在自己30多岁、妈妈将近60的时候,勇敢无畏地上演一处悲壮惊怵的Come out正剧,显然无异于谋害患着心脏病的白发亲娘,李小白啊,李小白啊,人生舞台天高地阔,多元化的21世纪任凭鸟翔雨跃,人常说,年轻时不懂爱情,你却来了个年轻时不懂啥是同性恋,你TNND怎么就摊了这么一角色呢,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道德败坏地做一个本色的自己,或者是道貌岸然、中正平和、贤妻良母地做一个家庭的楷模、社会的栋梁,哈姆雷特有我痛苦吗,我胡乱地想着。
  
  很想Startstop,却只能在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刻,才能放松地跟她通话。那天,再次接通了她的电话,听起来她的情绪不高,好象是生意不怎么顺当,再听,好象声音也不大对劲。“嗓子怎么这样,是病了吗?”“恩,没什么,觉没睡好。躺着呢,声音就不大对吧。好象有一点点发烧吧,浑身软软的。”“那你可要注意呀,量体了吗?有没有阿司匹林泡腾片,拜尔的那种,很管用的。手头有吗?还要吃去火的口服液,嗓子要是发炎了,会很难受的。多喝点白开水,别再喝茶了啊。”“哦。”她的这个哦,那样地无力、无奈,搀杂着一丝委屈,我甚至可以凭借幻觉听见她喉咙深处隐忍的哭泣。我一时语塞,再说不出什么来,我的心温吞吞地绞痛着,突然有点厌烦了自己,说来说去的,终归只是一个说而已,我不能把药送在她枕边,不能替她分担一天奔波的劳碌,不能把她疲惫的身体揽在我的怀里,不能轻言细语地哄着她入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甚至就要说:“要么过几天我直接从这里去深圳看你吧。”却没法脱口而出,儿子这些天一直在姑姑家待着,我给他报了游泳班,才陪他上了一次课,他几乎是天天都会在电话里催促我早点回家。假期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千头万绪的事务开始在我脑子里盘旋,我不得不用理智的惯性克制住了爱的本能冲动。
  
  我以为我可以兼顾内外,八面玲珑,没想到把感情暂时冷冻处理期望腾出手的时候再恢复原样,本无异于痴人说梦。我终归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看待问题,爱Startstop也同样是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我不是没有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而是我既不是Startstop,就不可能比她自己更加知道切合她欲求的真正角度。在这个过度期里,我一直在不动声色地为新的生活预备着,我以为爱的保鲜期足以供我结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实现近乎无痛的对接。可是,我终归不能完全体谅地为Startstop想过,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一个人是怎样走过来的,虽然她坚韧成熟,但是她也细腻柔弱,她的工作是在生意场上打拼,不进则退的压力如悬剑于头顶。我有个家的躯壳,它的意义并非完全是形式上的东西,我不得不围绕着这个家做很多实实在在的事情,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家束缚一个人的同时,也充实了这个人。而她,是一个人过,每天下班回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萧索而苍凉,家门洞开,扑面而来的首先是无边的寂寞和冷清。我的电话,我的书信,我的短信,叠加在一处,也不能抵上她进门后我的一声问候。她很少渲染这些,可是我现在终于完全释然地体谅了她,我寂寞而勇敢的爱人啊,我爱你、再见,不是不切实际的噱头,也不是故做姿态的花腔。
  
  日子继续缓缓向前,转眼到了秋天。Startstop跟我的联系少了,说是为了挽救前一阵子的一个策略失误,几乎一周工作七天。慢慢地我们的联系稀疏了一些,我联系她的时候居多,她常常三言两语,总说不长。我受不了自己瞻前顾后的缺乏行动力,开始想办法要找个辙去深圳一趟,她生病那次,我没有赶到她身旁,这事情一直横在我心里,愧疚而不忍。我没有跟她说过,觉得说出来太假。可其实,我心里一直是在盘算着尽快见她的,几个月不见要多想念有多想念啊。
 国庆节放假前夕,孩子的爷爷奶奶来了,他们想孙子了,我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基本上,南下的计划已经水到渠成。人们常说,某某事件太戏剧化了,编造的痕迹历历在目,我愿意说,生活本身就是戏剧,富有戏剧化是其应有之意,所谓的必然,其实只有一条——无人能幸免于一死,千千万万个偶然的叠加才是真相——我们偶然降生为人,我们偶然生而与众人不同,我偶然与一个倾心的她相遇,我们相遇在一个偶然的爱情适于发芽的时刻。我不是个酸文假醋的人,最多在风花雪月的文字里偶尔显露该种气质的斑斑点点,杂芜的枝叶而已,到底不是主流。在现实当中,我含蓄沉稳、斯文睿智,调侃所有的做作与虚伪。可是,这一次盘算着要见我心爱的姑娘的时候,小孩子的天真狂热突然彰显,我的头脑里浮现了一个浪漫得要死人的空中飞人计划。爱情的力量何其神奇,天天教育小孩儿的我玩起了少年的把戏,为了这个打算竟也兴奋到热血贲张。
  
  我拨打了Startstop的手机,她好象正在忙着烧一道菜,抽油烟机的阵阵轰鸣夹杂着青菜与锅底滋啦啦的对话,我让她把火熄灭,好好听我讲话,我说,我想去看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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