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飘翎

第67章


  按住胸口,似乎有什麽要从那处鲜红的印迹破体而出。一直蛰伏在体内的异种真气此时也不再安分,与异常激动的蛊王遥相呼应,牵扯的四肢百骸都碎裂般的疼。
  “潇儿,你猜的没错,他练得就是嫁衣神功。”人群之外,聂水天的声音幽幽响起。
  人们分开一条道路,聂水天摇摇曳曳的走进来,瞥了周腾的尸首一眼,神色痛惜的说道:“各位,此人就是冥狱的韩一,他奉冥狱鬼主燕北北的命令,假装叛出冥狱,实则是潜伏在我天都重地,伺机盗取天机宫的机密。我的徒儿莫舒雨和周腾先後死在他的手上,独孤苍柏和叶翎潇也曾被他重伤。此人心机深重,本性淫邪,用我派当年的孽徒司玲云遗下的魔功害人无数。我作为天都之主,今日恳请各位正道英雄将他擒下,以免他继续为祸人间。”
  这时有人高颂佛号,大声说道:“阿弥陀佛,韩断此人罪大恶极,自然不能姑息,可是他背後的冥狱,更是帮著昏君燕帝大肆屠杀功臣义士,抢男霸女,无恶不作。我佛慈悲,言说除恶即是行善。不若趁著此刻群雄聚首,就在聂居士的天都,召开除冥大会。嘿嘿,贫僧听说燕北北与韩断关系密切,我等放出消息,就说十日後将韩断凌迟处死,定能引那燕北北来天山送死。”
  话说到这份上,就连叶翎潇都听出不对,何况是处於风口浪尖的韩断。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那中年和尚说的天花乱坠,赢得众人喝彩,正得意间,眼前一花,肥嘟嘟的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巴掌。
  韩断强撑著打了那秃驴一记耳光,内息已经乱得再难平歇,刚稳住身形,一口血已经喷了出来。
  那满口胡言的和尚在众人心中似乎还颇有威望,众人眼见他连躲都来不及就被打得口鼻窜血,一时唬的不敢上前围攻韩断。等到韩断吐血,那些人交头接耳,这才重又围拢过来。
  叶翎潇被挤出人群之外,他呆立著,被聂水天的寥寥数语说的心乱如麻。
  明明知道聂水天只是信口胡言,明明知道韩断是真的自废武功离开冥狱,明明知道韩断是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
  韩断曾经杀了莫舒雨──自己最爱的莫舒雨。
  本来应该武功尽失的韩断,却在岳州城外虐杀了柳文达,重伤了独孤苍柏和自己。
  韩断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却又几次三番对别的男人敞开身体。
  他肯与燕北北成亲,又在唐果成亲时……
  叶翎潇捂住额头,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韩断,韩断……
  面现红云目光如水的韩断。
  娇喘如丝沈溺於欢爱的韩断。
  畅饮美酒染上薰薰醉意的韩断。
  强忍痛楚露出苦笑的韩断。
  纯净如雪垂首抚琴的韩断。
  目现寒光谈笑间取人性命的韩断。
  到底,到底哪一个韩断,才是自己认识的韩断?
  或者,自己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韩断!
  不过……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
  叶翎潇忽然想冲进去,想将韩断从这群粗鲁可鄙的江湖人中带走。
  只因为霎那间,他忽然──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事情是多麽简单啊,简单到居然直到今日,此时此地,他才发现。
  他发现──无论是哪一个韩断,他都早已印在了眼中,镌刻在了心间。
  “大师兄。”身後传来独孤苍柏的声音,叶翎潇屏息,停步,回头──
  “请你好好歇息吧,大师兄。”猝然伸指,点中他腰间的穴道,独孤苍柏搀住满目惊愕与恍然的叶翎潇,嘴边露出开心的微笑。
  人群中的韩断,大概正张著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努力寻找著叶翎潇吧。
  忍耐一下就好了,忍耐一下就好了。独孤苍柏想──也许会受一点伤,也许会有一点疼,也许会有一点悲伤──可是韩断,真的忍耐一下就好了。
  独孤苍柏挟持著身不由己的叶翎潇,一步步走出房门。
  屋中,刀剑破风的声音,以及棍棒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让他的心跳霎那间漏掉了几拍。他从不知道──原来,为了谁心痛的滋味,是这麽的美妙,这麽的令人陶醉。
  韩断从昏昏沈沈中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此起彼伏的喋喋笑声。然後,沈重的铁器撞击声,随著身体的轻颤断断续续的响个不停,每响一下,身体就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慢慢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大红的喜幛──他依旧置身於唐果的新房,依旧被一群跳梁小丑般的所谓名门正派围在当中,一切与他昏倒之前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唐果不见了,周腾的尸体不见了,而叶翎潇,是为了避嫌,还是不愿看到自己的惨状──不知躲到哪去了。
  又是剩下自己。
  每次濒临绝境,剩下的总是孤零零的自己。
  反正,已经习惯了。
  可是,韩断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居然听到自己在哭,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从自己已经沙哑的喉咙发出来,引来那些围观者的大笑。
  咬著手背,想要自己闭嘴。可是被阻隔的呻吟声还是不受控制的溢出来,像极了濒死野兽发出的哀嚎。
  挣扎著想要从那些人的脚下爬起来,他情愿站著粉身碎骨,也不愿趴在地上被这些人嘲笑侮辱。可只是轻轻一动,铁器的撞击声又响了起来,剧烈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到背後,将他再一次击倒在地上。
  韩断侧头看去,豁然发现两条麽指粗的铁链,沾著暗红的血肉,突兀的从自己双肩穿出。那两条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骨,一头拖在地上,另一头,被人踩在脚下。
  韩断的眼泪,滴在手背上,和著血落在污迹斑斑的青砖地面上。
  “哈哈,你不是说冥狱的妖人都很硬气吗,这韩断怎麽哭得像个娘们儿?”有人尖声笑道。
  有人牵动铁链,满意的看著殷红的血液从凝结的伤口涌出,沾染了那被剥去衣物、光裸著的、像冰雪般洁白的、不住痛苦扭动的身体。
  有人在吞咽口水,十几道目光,也从暴虐,慢慢转变为淫邪。
  这种景象,残忍诡异,却足够激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如果不是顾忌著身份与他人的眼光,或许……
  “别再弄了,还要用他引燕北北上天都,不要让他失血而死才好。”有人看不下去,出声阻拦。
  “嘿嘿,王大侠若不提醒,咱们倒真忘了这厮还有正经的用处。”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
  “不错不错,小弟最擅长帮人止血,让小弟来,张老弟郑大哥,劳烦二位按住他。”
  有人凑过来。一个人扯住韩断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另一个人有些的迟疑的伸手,却从背後搂住了韩断的肩膀。
  “呵呵,看不出郑大哥倒是怜香惜玉之人。”扯住韩断头发的人松开手,冷笑道:“可惜这厮不是女人,不然小弟也想试试他的嫁衣神功到底多厉害呢。”
  “张兄弟,你在胡说什麽。”那人低声叱道,手中抱著早已痛到昏厥的韩断,粗犷的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哎,张老弟说话向来如此,郑大哥何必当真。”说话之人手里拿著点燃的的龙凤蜡烛,蹲在韩断身侧。
  被唤作郑大哥的汉子下意识的收紧手臂,将韩断紧紧禁锢在怀中。
  儿臂粗的蜡烛冒著半尺高的火焰,在接触到肩头露出的铁链时吐出滚滚的黑烟。晃动的火苗将铁链从漆黑转成橘红,然後那橘红隐没在了鲜血淋漓的伤口,转瞬间将那伤口灼烧的吱吱作响,冒出破碎的气泡,散发出可怕的焦糊味道。
  韩断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痛惊醒,嘶声惨叫著,挣扎著,身体像离岸的鱼般陡然弹起,又重重跌落在那汉子的怀中。
  在周围众人不住的叫好声中,那汉子原本死死按在韩断背上的手,不知不觉间竟放轻了力道,不由自主的,从限制约束,转化为了摩挲安抚。
第十八章 下
  韩断知道自己这一世活的很是辛苦,可他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多麽令人快乐的事。
  他的心太柔软,他牵挂的人太多,他留恋的事,也太多。
  他觉得活著很痛苦,可是死亡,也许会更痛苦。
  不,不是也许。死亡的确比活著更痛苦。他是尝试过的,那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感觉,绝望,无奈,悲哀,屈辱。
  如果可能,他绝不想再一次让那种无助感侵袭自己。
  他真的努力了,努力的活著,可是,努力的结果,只是将自己,和自己最在乎的人,推到了更加不堪的境地。
  如果,在八岁的时候,没有被卫血衣所救,就那样被烧死在故乡的晒场上,是不是会好些?
  可能,卫血衣就不会与燕岚山相遇,现在还能自由自在生活在冥狱。
  可能,那些被冥狱收养的孩子,不会沦为燕帝的杀人工具,在自己无力保护的时候,早早结束了幼嫩的生命。
  可能,被叶翎潇深爱的莫舒雨,也不会死,他会和他的妻子孩子在一起,偶尔享受著叶翎潇带来的温柔和惬意。
  燕柠贵为世袭的白巫,之所以想要烧死自己,是因为她已经洞悉了天机?
  而娘亲丢下自己,舍身进入虚幻飘渺的堑断虚空,也是为了替自己扭转命途吗?
  堑断虚空,到底有怎样的秘密……
  自己又是为了什麽,还要苟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次,会为身边的人带来灾祸的自己,又一次会害了北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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