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

第23章


  “闭上你的臭嘴,老子的东西,自然是值这个价钱的。我敢喊,就敢押,你以为谁都像你是个无赖?这厂里厂外、山前山后,谁不知道我老叶子是金口玉言?说一是一,说一不二。我老叶子从来做事爽气,今天要是输了,不会少你一分一毫。”老叶拍拍胸脯说。
  “好,爽气,不愧是你老叶!”老童说:“我输了,你就把这些钱和这副麻将牌拿走,你输了,你拿什么付?你不要说你家里还藏得有几块门厅吧?你要付不出,就要由我来开条件。”
  “好,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老童说:“这样,我们也别凑‘宝子’了,就翻大小。谁的牌大谁就是赢家。”他仗着他运气好,也想“博”个痛快。
  “好”,老叶也同意。两个人的手在牌桌上方拍了一下。
  老童先抽,翻手就是一张黑桃Q,胜算可以说是在握。
  老叶看了这张牌,脸如死灰,心知败局在握,前途堪虞,那伸出去拿牌的手竟然停在了空中。
  老童却急不可耐,把牌推上来,叫道:“快快,快抽。哥们爽了堂,今晚要大杀三方。”
  老叶被逼到角落,只得闭上眼睛抽了一张,却半天翻不过来。这薄薄的一张纸牌,像是有千均的重量。
  老童抓住他的手腕一翻,只看一眼,便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张‘茄根’!”老童兴奋得连声音都变了。
  老叶脸色零时变得雪白,眼睛死盯着那张要人命的“J”,手一松,牌掉在了牌堆里。
  老童抓起那张牌跳了起来,“是张茄根!是张茄根!”欣喜若狂地连声大叫,“我赢了!我赢了!一块门厅!一千块!你给我拿来!你给我拿来!”
  老叶煞白了脸,摇头不答。
  老童抓住他的衣领狂笑着说:“你也有今天!”
  老叶掸一掸他的手,把他推开,镇定下来,说:“我拿不出,你说吧,要我怎么样?”
  老童眼珠子转了转,不怀好意地一笑,“两条路,看你怎么选。第一条路么,也简单。你给我脱光了,在外头雪地里站一夜,这笔账就算一笔勾销。第二条路么,也不难,更不伤你皮肉。你我都晓得,你是只有半条命的人。你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搁着也是白搁着,算我帮你一个忙,只要一夜,这一千块就算了结了。如何?我说话算话,完了事大家各管各,再不纠缠。”
  老叶哈哈一笑,抬手握拳照直就朝老童的门面打了一拳,把老童打得后退了几步。
  老童冲上来就要打他,老叶却理也不理,飞快地脱起衣服来,脱到只剩一条平脚短裤,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从老童身前走过,推开门,走进飘着雪花的雪地里。
  一千个一千
  老叶几乎是全|裸着走进雪地,老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了下胳膊,像是要拦住他,但只略微动了动肩膀,就放弃了这个动作。人的善良本能在第一个时刻压住了后天的邪恶,但后天这么长的时间里培养出来的邪恶太顽固,在一瞬间就打败了先天的善意,老童眼睁睁地看着老叶从身边走过,任由恶之花盛开。
  他甚至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牡丹烟出来,划一根火柴点燃了,靠着窗户站着,欣赏着银白的雪反射出亮蓝的光,还有那一个白白的身体。他第一次发现,这雪夜真是美极了。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云开月现,光华自天上照下,静谧得圣洁。树枝啪一声折断在地上,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一只老鼠从雪地上蹿过,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站立在眼前的这个人影,警惕地咬紧了牙,口里叼着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黄鼠狼一惊,左右看一眼,嗖地一下消失了,留下了一串细碎的足印,像雪上开出了暗花。
  雪地上那个身体摇摇晃晃,有些支持不下去的样子。又像是与雪叠影在了一起,会一起凝结成冰,也会一起融化成水。
  老童狠狠地吸着烟,一吸一大口,烟头上红光深深地燃过去一大段,几口便吸掉半枝烟。长长的烟灰在烟头前欲落非落。
  雪地上那白白的人影弯了弯腰,捧起一捧雪来,擦着胸膛,想是要把身体摩擦发热,好抗过这寒冷去。
  忽然雪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那个快要透明的影子跑去。到了影子跟着,脱下身上披着的一件大衣,裹在影子身上,那人的身影显现,月光照着,那是一个只穿了睡衣睡裤的女人的身影。
  老童像中了邪一样地冲了上去,拦住她说:“他欠我一千元,还不出,只好由我来开条件。是他自己要站在这里的,是他输了。”他再说一次来强调:“他输了!”
  朱紫容把老叶抱在胸前,眼中的悲愤似利刃,要用来刺穿这个人。“一千元?一千元很多钱吗?值他这么个人吗?在我眼里,他值一千个一千元!”
  老叶本来已经神智不清了,但看见朱紫容,清醒了一下,听见她这句话,竟笑了一笑,说:“我一个废人,你竟然说我值一千个一千元?哈哈,哈哈哈哈。”停了笑,又说:“你穿件衣服,别冻着。”
  朱紫容想把他抱着拖回去,无奈没这么大力气,又想背他,同样背不起。她用大衣把他裹裹紧,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小徐来帮忙。”舍了老叶往兄弟楼跑去,红格子的绒布睡衣在雪夜里单薄得像一片落枫。
  老童见了朱紫容镇静的神情,自己倒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听她说要叫人来帮忙,一时想不起阻止,由得朱紫容去了。
  朱紫容敲开徐长卿宿舍的门,徐长卿见了她这般情态,知道出事,一句话不问,先把自己的棉大衣给朱紫容,再随手抓了一件大衣穿上,跟着朱紫容跑下了楼。下楼一看,老叶已经倒在了雪地上。
  徐长卿二话不说,把老叶背在背上,往住宅楼他家走去。
  老童发了昏,忽然蹿出来拦在他身前说:“他欠我一千元,答应了如果还不出钱,就要任我开条件。”
  朱紫容头一回,问道:“他已经在雪地里冻得要死了,还不够?”
  老童看着她男式棉大衣里纤细的身子,直瞪瞪地说:“当初说好是站一夜的,这才几分钟?是他要拿一千块跟我赌,我跟他说,要是还有不出,条件由我开。”
  朱紫容拨开他,鄙夷地说:“死人就没有赌债了,你是想要一个死人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童发挥出无赖泼皮地招数,死缠不放。
  朱紫容面对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对徐长卿说:“你先背他回去。”
  徐长卿感觉到背上的人不住的往下滑,身体越来越重,呼出的气也是细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再吸不进下一口气,再醒不转来一样。他急道:“不行,要直接送医院,我先背叶哥到医务室去,你快点来。”把老叶往背上再垫一垫,不是回老叶家的住宅楼,而是直接朝厂医务室方向而去。
  朱紫容望着他们两人的背景,并不朝老童多看一眼,不耐烦地问:“你要怎样?”
  老童要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听她问出,迫不及待地回答她说:“他押一块门厅,我说你拿不出怎么办,他说……”
  朱紫容没耐心听他那些,打断道:“直接说你的条件就是了。”
  老童被她的态度激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恬不知耻地说:“要么他脱光了在雪地里站一夜,要么你陪我一夜。只要一夜,一千块就勾消。他自己选了要在雪地里站,没到一夜,就不做数。”
  朱紫容这才转头看着他,问:“如果他这一夜冻死了呢?你算不算逼死人命犯了杀人罪?他死了,你也要抵命的。”
  “抵命就抵命,”看样子朱紫容想赖账,老童也豁了出去,“抵命前,我先要得到我的一千块。你要是还不出钱,就要你来陪。”
  “他宁愿冻死也不要你得逞,你以为拿一千块就可以逼我就犯?”朱紫容反问他。
  “他只要没死,就要还钱。你们还不出,我就要收债。”老童恶狠狠地说。他被朱紫容死活不怕的姿态惹火了,“本金是一夜,你要是想拖,我就要加收利息。除非你有钱还。不过我想你是没有这么多钱的,要是有,叶哥也不可能要钱不要命了。换了是任何一个人,也舍不得抱着棺材钱不要老婆呀。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守活寡,我看了痛,不过是想帮叶哥一个忙……哎哟……你……你这婆娘敢打人?”
  却是朱紫容听不下去,抬手就给他一巴掌。这静悄悄地里没有任何声音,这记耳光清脆又响亮。
  朱紫容掉头就走。
  老童一把拦住,问:“你想欠债不还?”
  朱紫容一把打下他的手,道:“他要是死了,我要你抵命。”摔开老童,跑了起来。雪厚没踝,她又只穿了棉鞋,一脚下去,雪灌进了鞋里,转眼化成了水,棉鞋冷得刺骨。
  跑到医务室,徐长卿已经把值班医生叫了起来,替他输了液。而老叶躺在病床上,口唇青紫,不住地咳出淡红的血痰。人也昏昏沉沉,怎么叫他的名字他也叫不应。
  医生问着徐长卿老叶得病的原因,徐长卿也不知道,说师傅叫他送来他就送来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一点不知道。来之前他在宿舍里睡觉。徐长卿回答时留了个心眼,只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因赌而病,那就是有罪在身。虽然全厂大部分人都在赌,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叶是个赌徒,但明面上谁都不说破。这医生是个厂医生,老叶的名声不会不知道,但病历总是要写的,因此他问一句,徐长卿答一句,却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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