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

第45章


小林接过来看了一会就笑了,对仇封建说:“这个好,你快去做,我有了这个就省力多了。”仇封建得令,拿了图纸飞奔而去,小林说:“小徐,这东西说起来这么简单,可是这么久了,就没一个人想到。活该你去考大学,脑子确实比别人灵光。
  说到考大学,非但回上海泡病假去了的师哥舒要不高兴,刘卫星也没好脸色,他哼了一声说:“看来是山沟沟里要飞出金凤凰了。”
  小林收起了笑容,正颜对刘卫星说:“小刘,你别不服气,你要是有能力,你会不会不去考?”
  刘卫星说:“我知道我没这个能力,就让有能力的去考呀,我看一定能考个北大清华出来,”
  小林嗤一声说:“北大清华有什么好?我们要考就考复旦同济,考回上海去。我跟你说,有好些人都在复习功课,我们姐妹楼的申以澄不说你都想得到,还有装配车间的陈钢,工会的张卫红。据我的观察,全厂起码有几十个人都在温书,不是想考都能考得上的。因此小刘你也别泼小徐的冷水,小徐你也别泄气。”
  “有这么多?”刘卫星问,“你怎么知道?”
  “我换了两三个车间四五个小组,男生女生宿舍来回跑,看到的听到的,就有这个数。不过他们是才开始温习,不像小徐,春节回来就开始背英文。还有,别怪我没告诉你,申以澄天天温书到晚上十一二点,早上六点就起床,到后面的竹林里去背英文。能努力的都在努力,你再不高兴,别人也不会为了让你高兴就不留下来陪你。”
  她提起申以澄,刘卫星便没了话,半天才说:“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管她那么多。我是早就看穿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我不过是逗逗她,追不到就追不到,万一追到了呢?不是赚了?”
  他第一次这么正经地说话,倒把徐长卿和小林震住了,小林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这样就对了嘛。好姑娘有的是,看看苗头不对,趁早换目标。”
  刘卫星说:“不,暂时我不考虑这个问题了。谈恋爱太伤神,我要另外找事情做。”
  “你?”小林不相信。
  “是的。我看你们谈恋爱就够受了。看看老徐,天天搞得像丢了魂,看看你们,连个婚都结不成,再看看我,一个姑娘都追不到。老子不要谈恋爱了,老子要谈就直接谈结婚。以后看中哪个女的,就去问她,愿意跟我结婚不?愿意就谈,不愿意就完。老子的青春也不能白白浪费在哪一个人的身上。”
  小林和徐长卿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他们本来以为从前的刘卫星不见了,被单恋的对象抛弃,弄得失去了斗志。哪知人家不过是明白了单恋不是目的,结婚才是重点的道理,搞通了思想,将来要只问结果了。
  小林安慰他说:“但是你想一想你在想她的时候,心里甜蜜蜜的不是吗?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的心就是了。”
  刘卫星一拍大腿,“没错,老子心里一想起她,就又苦又甜。”
  徐长卿像是被这句大实话感动了,想起一句诗来,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林哈的一声笑,说:“这才是有感而发,我倒忘了你们是同病相怜。”
  刘卫星瞥他一眼,不屑地说:“我和他?别做梦了,我不知比他强多少。我对申以澄讲过不下一百遍我喜欢她,老徐是一次都不敢说。他也好算个男人?”
  徐长卿苦笑一下不说话。谁知道当初就不想做朋友的两个人,被命运捉弄着,倒成了莫逆,住一间屋子,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并且互相安慰着。
  仇封建去木工组做了那个三角形木框来,小林拿去用着,效率提高了不少,组长一看有了兴趣,拿过来研究了一下,去木工组要求多做一批,每个人一个,又表扬小林活学活用,刚来不久就能技术革新,带动组员增加生产效率。月总结的小组会上表扬了小林,还奖励了她一块新毛巾。
  急诊室
  下班后小林拿了那块毛巾到徐长卿他们宿舍来玩,一整天腰腹都有点坠涨,以为是开会坐久了,便在宿舍里溜溜达达地走着,算是散步。仇封建午休时去村子里人家地里的苹果树上偷偷摘了两个微红的苹果,这时献宝一样的洗了捧出来给小林,正找刀子要削皮。
  徐长卿坐在床边用一根针缝衬衫扣子,抬头笑说:“六车间后面的山上有一棵柿子树,结了好多柿子,我去年就发现了,一直没人摘,看来是野生的。等熟透了我们再去,现在让它多挂一阵。”
  仇封建把苹果削了皮,一片片切下来喂进小林嘴里,最后剩个果核,自己啃了。
  小林摸出手绢来擦嘴,问小刘呢?仇封建说去旁边宿舍打牌了,“他嫌我们房间不好玩,那边悄悄又开了牌局,就过去了。”小林摇摇头,放回手帕,从包里拿出那块毛巾,对仇封建说:“喏,今天的奖品。我就觉得奇怪了,这么个木头框子,又不是什么有技术的活儿,怎么以前就没人想到要做一个呢?我们厂搬来这里也有好多年了,又不是第一天,个个都这么将就着,就没想着要改进一下?一个一个天天做同样的生活,偏让一个去都没去过的人想了个简便的方法。小徐,”转头把毛巾递给徐长卿,说:“你厉害的,这块毛巾应该是你的。”
  徐长卿笑笑不接,“这个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仇封建把新毛巾拿来扎在头上,像个陕北羊倌一样的打扮,学唱起《河边对唱》来:“徐老三,我问你,你的聪明在哪里?”
  引得小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哎哟一声,手扶着腰,一跤坐倒在地。唬得仇封建一把扯下毛巾去扶她,一惊一乍地问:“怎么了?肚子痛?”
  小林痛得牙齿打颤,身子发沉,两条腿抖得要抽筋。仇封建这么大个人,一身的力气,一向是抱惯了她的,这会儿居然抱不起来。徐长卿一看不好,忙上前搭把手,两个人合力,才把小林抬上了床。小林在床上半倚半靠的,还没躺平,就尖声叫了起来,又用手指朝外指着什么地方,却又没个准头。仇封建吓得扑上去问:“要什么要什么?”小林一把揪住仇封建,痛得一张脸都歪了,死死地抓住仇封建的衣服说:“把蚊帐放下来。”
  她这话仇封建听是听见了,却没听懂。什么把蚊帐放下来?徐长卿却明白了,忙把蚊帐放下,连仇封建也一并罩在了里面,在帐子外面说:“老仇,小林怕是不好了,你把她用被子包起来,我们两个送到医务室去。”
  仇封建掀开蚊帐钻出来,一张脸吓得又青又白的,抓着徐长卿问:“什么叫不好了?”
  徐长卿替他们难过,这个厚道人不该遭这样的罪。还有小林,这么个通情达理活泼可爱的好姑娘也不该受这样的苦。他摇摇头,拉开仇封建的手说:“小林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不好了。”
  仇封建看看徐长卿,耳中听到的是小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他这才醒悟过来,忙钻进蚊帐搂住小林说:“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嘛?你痛不痛?啊?你痛不痛?”说到说着就哭起来了。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事,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林在床上痛上死去活来,她的身下,是一滩殷红的浓血,慢慢在蓝白格子的床单上洇开来。仇封建看着那么大一摊血,哭都哭不出来了,眼睛直往上翻,嘴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一下一下的直抽抽,好像出事的不是小林,而是他。
  徐长卿先也是惊慌,但看了仇封建这个样子,强自镇定了,先把仇封建从床边拖了出来,一边抖开被子盖在小林的身上,把被角在她身下垫严实了,气说:“小林,我们送你去医院,你不要怕。”
  小林已经痛得额上全是汗,闭着眼睛又是哭又是喊,徐长卿对她说些什么,她是一点没听到。
  仇封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坐了一会,倒清醒了,爬起来把小林抱起来,哭着说:“别怕别怕,我们去医院。”一手抄在她腿弯里,一手托起她的背,要把她从床上抱离。徐长卿看他总算是明白该做什么了,松一口气,在一边帮着把被角掖好,在仇封建的对面用同样的动作托起小林的身子,两个人连门都没关,就这样捧着小林往厂医务室而去。
  好在已经是晚饭过后了,初冬阴冷,天黑得早,厂里的主干道上没什么人,徐长卿和仇封建互握着对方的手腕,就像是小孩子做抬轿子游戏一样的抬着小林到了医务室,号也不挂,直接送进急诊病房,放在病床上,小林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仇封建抱着小林一直叫着她的名字,以为会把她叫醒。
  急诊室里的夜班医生正巧是给老叶看了一夜的那位医生,徐长卿对他很放心,知道他是个认真负责的,拉过医生小声说小林怕是小产了。医生一听,把两个男人赶出急诊室,拉上帘子,就见帘子后面影子晃动,让仇封建再急也使不上劲,扒着门缝往里看。
  徐长卿累得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休息。算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医院为朋友守护了,第一次是替师哥舒,第二次是为老叶,这次是送小林。
  他想起做中医的爷爷说,从前女人怀孕,等于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直到他年轻的时候都还是这样。情况略有好转,还是在建国后。徐长卿知道在他出生之前,他曾经有个姐姐,生下来三个月就死了,这还是有医生的家庭。他和他大哥之间差这么多,便是这个原因。他母亲因伤心过度,身体一直不好,多年没再生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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