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暗换华年

第2章


思及此红玉便打定主意,往后这年年岁岁,便要如百里公子般依心而活,消散时方不会后悔。
  剑台上,陵越正看着师弟师妹们习剑,那般神情不苟言笑,极似紫胤。他不时斥责,点出不足,虽是严厉了些,却是不乏耐心。
  陵越将一师弟手腕扶正,却发现有人在一旁不远,那人身着弟子服,又并不习剑。刚想呵斥,却瞧那服饰有些不同,红带紫裙,青玉臂钏。定睛一看,正是前些日子在屠苏房前遇上的女子。
  陵越走至红玉面前,询道:“姑娘……原是天墉中人?”
  “算是吧。”红玉笑答道。
  “敢问姑娘道号。”陵越抱拳作礼。
  红玉见他一本正经,不由发笑:“红玉。”
  陵越一惊,自己并未知晓竟有红字辈的天墉弟子,见她衣饰不同,却又不敢妄下结论,一时茫然起来,道:“那日陵越无礼了。”
  “陵越莫要疑惑,我未曾作过天墉弟子,但却可算是天墉中人。红玉其实算不得道号,名字罢了。”红玉道。
  陵越瞧着红玉面庞,蓦的想起,那时自己下山去寻屠苏,曾见过她,还被取笑一番。“你是……那时与百里师弟一道的……”初见她时一身红衣如火,而且她与师尊是像是旧识。陵越道:“红玉……难道是、是师尊那把……古剑红玉……”想着竟有些不敢置信,结巴起来。
  红玉举袖掩唇,并未作答。
  “陵越师兄!”一声传来,悦耳如铃。
  红玉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弟子向陵越跑来,明眸粉颊,乖巧可人。
  陵越神色温和道:“芙蕖何事?”
  “师兄,我将你让我看的剑谱看了好久,却仍是有许多不明之处……所以,我便来寻你了。”芙蕖语含郁结,手中握一本旧籍。
  红玉见这小姑娘话说得郁闷,却满是仰慕的看着陵越,不禁笑出声来。
  “你……”听到红玉笑声,芙蕖这才看向她,端详好一会儿:“你是……你……我见过你……你和屠苏师兄……为甚么会在这里?……这是天墉的衣服……?”芙蕖忽又转向陵越:“师兄,你识得她?当年我下山寻屠苏师兄,她便在一旁……可、可是在天墉城中,从未见过她呀……”
  陵越未答话,看了红玉一眼,见她不动声色,便对芙蕖说道:“你且先去将剑谱上不明之处记下,过些时辰再到经阁寻我,我与你分说讲解。”
  芙蕖不甚开心,将剑谱收好,闷闷答道:“好的。”转身便走了。
  小子忒不解风情,红玉心想着,可儿女心思,却不适合修道之人。若是这小姑娘有此心,陵越却看不明白,抑或是无意于此,只怕是又要徒添伤怀之人。百里公子遇到晴雪妹妹,猴儿遇上了小铃儿,少恭与巽芳公主,皆是造化弄人,两情相悦,而不得厮守。自己虽是落花难求流水意,却能相伴身侧。不免唏嘘,世间痴人虽多,却有几人能合心意。
  “……”陵越望着红玉,心中自是疑惑万千,想开口询问,却又觉得无礼。
  “陵越叫我红玉便可,百里公子……也是这么叫的。”红玉转过身去:“往后若有甚疑问,来执剑长老剑阁外寻我就是。”
  中秋月明
  不久后便是中秋佳节。
  天墉虽是修道门派,及至中秋,城中弟子却也不乏念家思乡之情。日沉入暮,三五弟子围聚房中,挑灯点烛,浅谈低语,以代团圆。
  月辉照冷,秋风带寒,旷夜浸露,苍叶凝霜。红玉孤身在天墉城高处,眺望银盘轮空,硕大完满,心中涌起多般思绪,却理不出一个头来,只觉活在世上久了,便愈多挂念,愈是踌躇犹豫。
  当初在安陆虞府,每岁中秋皆是一大家子围坐在庭院石桌边,桌上摆些糕饼果子,笑谈赏月,好不热闹。而在天墉,清静寂寥,长老弟子潜心修道,即便相比平日闹些,果真是还是冷清了。
  又待了片刻,想是要弄些中秋之气,红玉去到伙房前,往里瞧去,乌漆一片,悄无人声。红玉化入房中,引火燃了灯,就着光翻将出几个果子,以水洗净了,取个盘子盛上,端着回到原处。
  红玉将裙摆轻提,便席地坐下。空中月愈明,愈生凉意,红玉见此情此景,思及紫胤,随口轻念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低沉浑厚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红玉转过头去,只见紫胤负手行来,月华映身,如若谪仙。
  红玉道:“主人……您来了……”忽又觉未行礼,十分不妥,刚要跪下,紫胤却抬手止住她。
  “不必。”紫胤淡道:“往后毋须再跪。”
  “为何?”红玉抬首问道。
  “你身为千古剑灵,本不该屈就,认我为主。这般礼数,舍去无妨。”紫胤话意温和,音中却无起伏,似同深潭。
  闻此,红玉一惊,莫不是紫胤不愿再作自己主人?想及此心中竟疼痛难忍。半晌才道:“红玉……乃是自愿,并无勉强……并无勉强……”
  红玉垂肩颔首,音中颤颤,紫胤见状,添道:“……往后见我,不必下跪。”
  红玉闻言,待了片刻,见紫胤并无续说之意,顿觉心中开明,这才抬首望他,却不知自个儿面上喜色难掩,衬得雪肤带桃,目含秋水。
  看她这般欢欣模样,紫胤沉思许久,方才转过眼去。婵娟半挂,氲华相缠,紫胤眸目深沉,不知其思。
  红玉起身道:“自我上天墉,这些年来,中秋佳节多是你我同赏明月……主人可曾觉得无趣?”
  过了好一会儿,紫胤才慢慢答道:“……不曾。”
  红玉颔首浅笑,便也无话。
  冰轮缓升,白润若玉,两人立着,遥遥望月,只听四下寂静中偶有风过松梢,唏沙作响。
  夜色渐沉,空中明月愈发清亮。红玉将盛果的盘子端起,向紫胤道:“良辰美景最是难舍。然更深露重,夜迟风冷,主人还请去歇息罢。”
  紫胤转过身来,点头道:“红玉亦是。”
  红玉送紫胤离去后,回到伙房将果盘摆回原处,这才回去剑阁。刚到剑阁前,见古钧正在庭前赏月,便与他作一道儿。
  古钧问道:“红玉是否忆起故乡?”
  “时日长久,即便忆起,也是模糊许多……况故乡之变,于眼中只剩满目疮痍,遍地血红……唯此甚明……”红玉将乌发理捋至耳后,片刻又道:“中秋佳时,红玉怎地提起这般不好之事。然时日确是太长……消磨许多旧时欢愉记忆,徒添荒凉……”
  古钧转向她,目中平静无澜,道:“红玉口中虽说荒凉,可心中所感人情得失却极重。”
  红玉亦直望入他眼中,道:“红玉无法如……主人……和你一般无欲无求,超脱世俗,想是当年为仇祭剑之时便已注定。此般心性所致因缘际会、悲欢离合、枯时苦岁,即便是有重择之机,红玉,亦……不改变,不言悔。”
  只道是:秋风萧瑟瑟,婵娟辉皎皎。识却人间景,情仇皆难抛。
  往昔若梦
  中秋过后,红玉竟有些乏了,又在剑中沉沉睡去,无动无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红玉朦朦胧胧之间似是听见有声音唤己:“……红……玉……红……玉,红玉,红玉!”那声音愈加清晰,红玉蓦地惊醒过来。
  方从剑中化出,却还不甚清醒,红玉见古钧站在一旁,问道:“古钧叫我?何事?”
  古钧答道:“剑阁外有人寻你。”
  闻言红玉吃了一惊:“有人寻我?!”
  古钧点头道是
  红玉面上显些疑惑,道:“古钧识得那人否?”
  “是主人大弟子。”古钧往外瞧一眼道。
  “陵越?……寻我何事……”自语罢,红玉又向古钧问道:“我……这是睡了几多时日?”
  古钧沉思片刻,道:“七十三日。”。
  “那主人……”红玉刚启口,却未问下去。
  古钧看着她,待她下文,却不见接续。
  红玉垂首:“我去见陵越。”话毕便出了剑阁。
  红玉走后,古钧不由叹息。红玉天生本是热烈率直,随性洒脱,偏是遇上主人,竟生生磨得这般隐忍沉静。爱恨嗔痴,果真扰人焉。
  陵越在剑阁外候着,眉头聚拢,似乎有些不自在。
  红玉走过去,叫他一声:“陵越。”
  “红……红玉。”陵越仍说的结巴。对于红玉,他自是心存敬畏。千年古剑,师尊剑灵,这两个身份都让他难以越了礼法,便无法顺妥地直呼其名。
  红玉又被他那窘样儿给逗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道:“陵越毋须拘泥礼法,虽在天墉,在你师尊眼中,重剑、护剑、尊剑、爱剑之训确不可违,然名字称呼惟身外之物而已,我让你这般叫我,也无人会阻拦指摘。而况我亦只是个剑灵,直呼我名也是未有违犯甚么礼法罢。”
  陵越见红玉说得甚是道理,一时不知答甚么,只得点头。
  “哎呀,这般闲话,却是忘了正事了。陵越寻我,所为何事?”红玉笑盈盈道。
  “是想询问些……百里师弟之事。”陵越十分诚挚道。
  红玉望着他,未答他话,却先问道:“紫胤真人……你师尊……现在何处?”
  陵越道:“师尊前些日子,下山寻铸剑矿石去了。”
  “噢?”又去了么?红玉垂目道:“……我们别处说话。”
  二人来到无甚弟子活动的偏台,陵越方才开口道:“红玉是师尊所藏千年古剑红玉之剑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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