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向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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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瑄回家之际早就做好了被父亲大骂一通的准备,苏灵琳挽着他手,两人对视微笑,走近大门。
    府里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原本应有家丁守卫的位置竟都没有人,两人都有些纳闷。沈瑄往父亲房中走去,恰逢沈璧从书房走出来,一看那懊丧的脸相,就知道刚遭一通大骂。
    苏灵琳见了沈璧有些害怕,退后一步躲到沈瑄之后。沈瑄问道:“怎么家里都没人了?”
    沈璧摇头:“还不是给上官云闹的,爹把人都派出去帮上官家找女儿去了。该死的上官云,我就不该帮这臭妮子,被她活活连累死。”
    沈瑄愣了愣:“关上官云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吧,她要帮你们俩在一起。骗我做你替身,结果半路上跑了,整整三天了,一点影子都没有。幸好上官家还不知道我在其中掺和,不然……”沈璧伸手做了个刀切脖子的动作,“爹还不废了我。”
    “混账东西,又在跟你二哥说什么,还不快出去找人?”沈时行从背后冒出来,吓得沈璧毛发倒竖:“爹我马上去!”
    “瑄儿,你过来。”
    沈瑄犹豫了一下,回头对苏灵琳轻声嘱咐:“在这里等我。”
    沈瑄和父亲进了书房,苏灵琳叫住沈璧:“你等等。”
    沈璧回头,斜睨她一眼:“哟,找我有事?”
    “为什么帮我们?”
    沈璧轻笑:“你搞错了,我是帮二哥,绝不是帮你。”
    沈璧说这话时,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自嘲地笑笑,又道:“很奇怪吧?就算非常妒忌,可是不管他选择跟谁在一起,为了不看见他因为得不到而不高兴的样子,我还是会选择去做让他高兴的那件事。”
    苏灵琳怔怔地看着他,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话。
    “听不懂就算了,”沈璧耸耸肩,往外走去,一面低声咒骂,“死上官云,贱丫头,十八辈子的晦气王,丢到马房粪坑都腐烂不掉的瘟神,别让小爷逮着你……辣椒水老虎凳夹爆你的手指……”
    苏灵琳擦了擦额上冷汗,心想,刀子嘴豆腐心,这俩人能成兄弟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你收拾东西,择日离开京城吧。”
    沈瑄万万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
    “不用再回来了,我已经吩咐账房给你打点盘缠,一会你去取,然后跟老丁去牵两匹快马。”
    父亲说的是“两匹”,沈瑄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这是默许他和苏灵琳在一起了。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应允道:“好。”谢字在喉间噎着说不出口,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爹,那你……”
    “不用管我,”沈时行摆手道,“既然你一心要走,何必问那么多,早点出发,早点离开京城。”
    “多谢爹成全。”
    “以前的事,我是对不起你娘,”沈时行叹道,“只是那时我年轻气盛一心要建功立业,加上重兵在雪山行军,军队一天就要消耗数万粮草,实在是等不起。如果我停下来找你们母子,就有许多将士会在严寒中丧命……为了大局,我选择了先撤离军队。”
    沈瑄淡淡道:“这件事,我已经想开了。”
    “愿你真的想开才好。”沈时行是个倔强顽固的人,绝对不会开口请求儿子原谅,此番辩解,已经超过他往日为人行事的习惯。
    “我以前把爹你归为害死我娘的凶手,可是不是;在我心里,我其实很清楚,是我自己丢下娘在冰天雪地里,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沈时行震动:“瑄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娘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瑄苦笑:“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那日被毒手药王擒住,我自知命不久矣,也自觉了无生趣,早就做好了坦然面对的准备。只是唯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就是想要护住灵琳无恙,当我真的护住她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娘死去时候的感受。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死,其实这样的死去并不孤独,反而很坦然。每每想起,就好像再活了一次。”
    沈时行听到儿子口口声声称一个结识不久的女子为最重要的人,虽然有些心酸,但想到自己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好好关心过他的想法,也自觉惭愧。何况,沈瑄能明白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感到稍许欣慰。
    “走了以后,写信回来。”
    “是,爹。”
    沈瑄从书房出来,只见苏灵琳还呆呆站在园子里,自己走到她面前都还没觉察,不禁笑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苏灵琳才醒过来,看着沈瑄,忽然道:“我怕你进去了,就不再回来了,又剩下我一个人。”
    沈瑄刚想笑她幼稚,忽见她呆呆傻傻又有点伤怀的样子,不觉心中怜惜,嘴里又忍不住冒出一句讥笑之辞:“我就算回来了,你还不是没看见?”
    苏灵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嘿嘿傻笑。
    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沈瑄无奈摇摇头:“以你的品位,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完全理解本少爷的优点,真是白玉陷污泥,遇人不淑一失足成千古恨。”、
    “谁说的,我知道你有什么好处。”
    “哦,你倒说说。”
    “你嘴贱肤白体重轻,吃人不吐骨头,骂人不滚舌头。以后我跟人干架,你可以在旁边掠阵,就算对手打过我,也骂不过你,肯定气得两腿一蹬乌呼哀哉。”
    沈瑄眉头大皱:“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顺溜,谁教你的这些?”
    “跟你学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腹黑阴着走。”
    “……苏灵琳,你反了!”
    三个月后。
    冬天过去,又到暖春时节。
    苏灵琳的和沈瑄的婚礼在金陵城举行,虽然婚礼事先苏家人已经决定要低调准备,但是镖局要嫁女儿,还是吸引了许多江湖朋友前来祝贺。
    苏灵琳新娘子打扮坐在闺房里,小梅小兰一人一边帮她试鞋。
    “小姐,你不要乱动啊,这样鞋子穿不上去。”
    苏灵琳捂着肚子无力道:“你们去给我弄点吃的来,好饿。”
    “按规矩洞房前是不能乱吃东西的小姐。”
    “啊,那沈瑄那病猫不早就饿死了?”苏灵琳很惊讶。
    小兰笑道:“那是新娘子不许吃,姑爷当然可以啦,姑爷还要在外面敬酒呢。”
    “岂有此理,他在外面胡吃海喝,我在这里挨饿,”苏灵琳一看桌上还有两盘喜饼,“不管了,先吃再说。”
    “使不得小姐!”
    小梅小兰一着急,一人一边扯住苏灵琳腿,苏灵琳吧唧摔趴在地上。
    “呜呜……你们干吗扯我后腿……”
    “小姐,成亲是终身大事,一辈子一次,就图个吉利啦。你忍忍吧。”小梅一面抱住苏灵琳大腿,一面催促小兰:“快把东西拿出去,一点吃的都不要剩,别给小姐有可趁之机。”
    眼睁睁看着喜饼被小兰端出去,苏灵琳气得泪流捶地。
    镖局正堂内正在大摆喜宴,推杯换盏一派热闹景象。
    “来来来,再喝一杯!”
    老远里从京城赶来祝贺的宋氏兄弟和程家姐弟不断拼酒,宋文看着端着酒盅朝程雪走去,吓了一跳,拉住他:“你干啥子,不想活了,去惹那只母老虎干啥?”
    宋武喝得醉醺醺:“老哥,这小娘们老是骑在我们兄弟头上作威作福,我终于想到个好办法收服她。”
    “什么办法?”
    “把她追到手不久完了呗。”
    宋文吓得毛发倒竖,连忙抬头看程雪有没有听见,又低声回骂:“你疯了,咱好好的爷们已经够男人了,找个比自己还阳刚之气的干啥?不怕那只母老虎一枪捅死你?”
    “怕啥,你看咱家少爷,不会武功还把少奶奶给降伏了。是时候让我们上行下效了。”
    宋武说罢,乐滋滋地凑过去,完全不控制脸上色迷迷的表情:“程姑娘,今天是二少爷的大好日子,我们来干一杯。”
    程雪冷眼瞥他,一言不发。
    宋武决定发扬百折不挠的精神:“小雪妹子,别这么严肃嘛,喝杯酒怎么啦?大家同道这么久好歹给个面子嘛。”
    程雪面无表情,一口气喝完。
    宋文咂嘴:“哇塞老弟,她干的比你快。”
    “怕什么,老哥,你瞧好了,看我这个千杯不倒怎么搞定她。”
    一杯又一杯。
    程雪淡定地拿着酒盅,一脚踩在喝晕了的宋武身上:“阿弟,把这东西弄出去,别扫了二少爷的兴。”
    宋文和程风赶紧来抬,宋文低声对程风叹道:“你姐这么彪悍,你这么多年咋过来的?”
    程风吸了吸鼻子:“别提了,一说都是泪啊。”
    沈瑄一身新郎装,玉面朱唇,潇洒隽秀,自有公卿王孙家的气魄。正满面微笑地对与宾客寒暄,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穿新郎装,难得这次最高兴。
    到了拜天地的时候,众人翘首以盼,左等右等,还不见新娘子出来。连苏青城都皱起来眉。
    “走快点小姐。”
    小梅扶着新娘子出来,众人都性急地想要看新娘子的模样。
    沈瑄微笑看着她红裙霞帔,忽然那新娘子脚一崴,一个趔趄,把满堂宾客都吓了一跳,幸好小梅手脚快,赶快扶住。
    苏灵琳直叫苦,肚子饿太久了,走路都没力气。
    “一拜天地——”
    苏灵琳正要跪下,腰一弯,袖子里,腰里,噼里啪啦掉出一大堆东西。
    众人伸头一瞧,居然满地的包子、红蛋、喜饼,纷纷傻眼。
    苏灵琳恨不得一头在地上磕死。
    原本趁着小梅不注意,偷了点吃的藏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吃被拖出来拜堂,现在全糟蹋了。
    “苏灵琳,你在干什么?”准备拜天地的沈瑄跪在苏灵琳身边,咬牙切齿道。
    太丢人了。
    苏灵琳窘得想要大哭一场。
    还是小梅机灵随机应变,忙高声宣布道:“这是我们的老规矩,新娘子向诸位派发喜饼,新娘子摸过的饼会沾更多喜气呢。”
    众人释然,立刻弯腰来捡去。苏灵琳看着一地食物被七手八脚捡走好不心疼,手脚蠢蠢欲动也想去捡,被沈瑄从边上捅了一肘子:“给我安分点。”
    “我的饼……”
    沈瑄气得无语问苍天:“皮痒了?”
    “呜呜呜。”
    沈瑄表面上朝众人微笑着,牙缝里暗暗挤出几个字钻入苏灵琳耳朵:“今天是本少爷第三次办喜事,事不过三,你要是敢搅黄了……”
    苏灵琳气哼哼心想,今天还是我第一回成亲,你这老嫁不出去的困难户大少爷凭啥不让人吃东西。
    好容易拜完天地入了洞房,苏灵琳累得半死,屁股往床上一坐,自己就要掀盖头。沈瑄忙抢在前面掀了,只见苏灵琳花容娇俏,唯有小嘴嘟着,笑道:“几百年嫁不出去的婆娘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倒霉新郎官,为何还这般不高兴?”
    苏灵琳没力气跟他辩论,走到桌边抓干果填肚子,又被沈瑄拦住:“先喝交杯酒。”
    “空腹喝酒不好!”苏灵琳气坏了。
    “那直接洞房。”
    “……”
    “等等。”苏灵琳耳目灵敏,忽然听到什么响动,竖起手指示意沈瑄噤声。
    她弯下腰,掀开床帘,宋文和程风果然躲在床底下。
    沈瑄大怒:“你们两个!”
    “少少少少少少爷,不管我的事,”程风赶快撇清,“是宋大哥非要说闹新房听墙根的……”
    “谁说的,你小子不也兴高采烈来了吗?”
    沈瑄邪笑:“这么喜欢听墙根是吧,本少爷交给你们一件差事。到后园的茅房墙边站着,好好听,没有本少爷的吩咐不准回来。”
    宋文顿时悲伤泪流成河:“少爷,这茅房的墙壁哪能有声音啊。”
    “是嘛,所以才要仔细听,一般人都能听出来,这等无难度的差事怎么会交给你们俩,”沈瑄笑眯眯地弯腰摸摸宋文的头,“去吧,听出了声音再回来向我回报。”
    宋文和程风垂头丧气走了,沈瑄吐了口气:“这俩家伙,也不知谁带坏谁。”
    苏灵琳继续在房中巡视,猛地打开橱柜——
    “唉哟吼,杂家的老腰!”
    苏灵琳一个闪身,躲开橱柜里跌出的那人。
    居然是怀远和尚和板砖父子俩。
    苏灵琳惊喜交加:“板砖!”
    板砖一蹦跳入苏灵琳怀中:“师父!”又回头朝沈瑄扮鬼脸:“师娘——”
    沈瑄无语:“你们怎么会来?”
    怀远和尚揉着屁股站起来:“大和尚说了要来蹭酒吃肉,可是儿子不同意,非要先来这里,饿死大和尚了。”
    沈瑄无奈道:“你吃东西,来新房做什么,我带你去外厅。”
    沈瑄引着怀远出去了。苏灵琳把板砖放下地:“你们怎么来了?”
    板砖道:“方丈老爹有急事要回药王谷一趟,所以想把我留在这里,我想以后继续跟着师父学武功,师父你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你回来师父高兴还来不及。”
    板砖坐到桌前,开始吃东西,鼓起的腮帮子里包着食物,西里呼噜地向苏灵琳讲述分别之后的见闻。沈瑄送完怀远回来,看到板砖还没走,心里便有点不高兴,碍于苏灵琳脸上还要堆着笑:“板砖啊,吃也吃了,见也见到了,要不要休息会?”
    “嗯好,”板砖拍拍手,跑到大床上又蹦又跳,“这铺真软和,板砖今天睡这里!”
    什么?沈瑄五雷轰顶,虎着脸道:“不行!”
    板砖哇地一声鼻涕眼泪直飚:“师父——师娘他……”
    苏灵琳极是无奈,拉拉沈瑄的衣袖,沈瑄气得一把甩开。
    “板砖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我们……”
    沈瑄态度坚决:“所以就可以睡在我们的喜榻上?”
    苏灵琳求道:“大不了和你一起打地铺……”
    沈瑄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最后无力地坐下,恶盯板砖。
    板砖朝沈瑄得意地撅撅嘴,整个人钻进龙凤被。
    是夜,沈瑄和苏灵琳趴在桌上夜不能寐。
    沈瑄心痒难耐,总要悄悄伸手过去捏捏碰碰苏灵琳,板砖就在床上似寐非寐地翻身,两个人赶快拉开距离。
    沈瑄无奈,推门出去,只见碧空如洗,月色正好,淡淡的辉光照得他心神清爽。
    苏灵琳也跟了出去。
    “沈瑄,快看,”苏灵琳捧起房门边一只盒子,“这是什么?”
    沈瑄一看盒子就头疼,该不会是外公又想出什么坑人的礼物了吧。
    苏灵琳拆开,只见一枚玉佩和一颗明珠,粲然夺目,一看就知道是宝物。
    苏灵琳好奇怪,谁把礼物送这里了?翻遍盒子内外也找不到只言片语的署名。
    沈瑄拾起明珠,仔细盯了一会:“这……”
    “你认得这物事?”
    “看着像小云的东西,我记得她十五岁那年生辰,我爹准备了一颗明珠非要我亲手赠给她,看来像是这颗。”沈瑄顿了顿,忽然领悟到上官云的意思:
    还君明珠。
    当年父亲让他亲手送珠,也暗含要撮合俩人的意思,如今明珠归还,正是此意。
    “这个是我大哥的玉佩啊,”苏灵琳捧着玉佩左看右看,忽而伤感,“大哥失踪都三个月了,上官小姐也没有回家,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他们一定来过。”
    “为什么不肯见见我呢?”苏灵琳泫然,“我很想念我哥。”
    沈瑄微微一笑,透着无尽温柔:“这不是见到了吗。”他把东西装回盒子,放到苏灵琳手里。
    天空月色茫茫,地上明珠碧玉交相辉映,映出月下一对恋人相依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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