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向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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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后的冬天。
    巷子口杏黄旗迎风招展,显眼的“金陵镖局”四个大字。镖局门口一队送镖车马正欲出发。
    “这次去要小心,路上有空就托人捎个信,”妇人清点完毕货物,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对丈夫道,“早去早回。”
    “嗨,知道了,”宋武说话间嘴里哈出的热气在冷天里瞬间凝成雾气,“娘子,你也要保重身体,和我们的孩儿。”
    宋文发牢骚:“老爷真是的,我们以前在相府乃是堂堂四大高手,现在在镖局干镖师趟子手的活儿,少爷当我们免费劳力使啊。”
    程雪脸一沉,挺着肚子道:“没用的废物,要是你们两个怕麻烦,我亲自去。”
    宋武急了,忙回头叱宋文:“你说啥呢,明知我娘子身怀六甲,你惹她干吗。娘子我去我去,别听我哥瞎说。”
    宋文气得不行,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回头对程风道:“重色轻兄弟。”程风颇为同情地看他一眼,碍于姐姐还在不好说话。
    程雪道:“快走吧,早点去,别耽误。我还要替小少爷做东西。”
    程风奇道:“咦,小少前几天昨天不是才让人做了个摇椅,还自带挠痒功能的,管它叫啥……安,安?”
    “按摩椅。”
    “哦对,按摩椅。”
    “小少爷天天要新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天小少爷让人做了个会跑会叫的木马,没到一天就玩腻了。今天他要一条不用划桨就可以航行的船。”
    宋武满脑黑线道:“这样下去,没人能满足得了他的要求。你们就不能找点别的事转移一下小少爷的兴趣?”
    “有什么办法,不肯读书,不肯练武,天天就玩、折腾人,夫人都说了,那是魔星转世,神仙都救不了,”程雪哀叹一声,“如果我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我就塞回去重头来过。”
    正说着,庭院里传来一声脆嫩的童音:“雪姨,雪姨!我的一卦灵到哪里去了?”
    程雪呼出一口气:“又来了。你们走吧,我去看看。”
    程雪回到院中,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富贵王孙打扮,眉目细致清灵,眼睛里透着早熟的狡黠和精明。
    男孩左手捧着个卦盘,右手拿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见到程雪来,抬头道:“雪姨,你来,我给你算命。”
    程雪好容易忍住,和颜悦色道:“沈欢,你今天功课做了没有?”
    “早做完了,”沈欢满不在乎道,“雪姨,今天帮我做个捉鸟的玩意儿吧。”
    远远里一个光头少年走来,腰里悬着流星锤,程雪如临大赦,招呼道:“板砖小师父!”
    光头少年听到,大步流星地走来:“什么事?”
    “啊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欢儿你让板砖带你玩啊,我先走了。”程雪脚底抹油,溜了。
    板砖俯身一瞧:“哟嗬,沈欢,今天算出个啥玩意来了?”
    沈欢抬头瞥他一眼,一板一眼道:“你出家人戾气太重,不妥不妥。不如让我给你支个招,改改运?只需要二钱银子……”
    “啊呸,又想讹我银子,”板砖又好气又好笑,“这招只对阿言管用……哎,阿言呢?”
    “板砖哥哥,欢哥哥!”书房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穿一件红花小袄,脚踩一双虎头鞋,五六岁模样,蹬蹬跑出来。
    “跑慢点,别摔着……”板砖话音未落,小姑娘就吧唧一声摔倒在地,哇地大哭起来。
    “白痴。”沈欢不屑地看了一眼。
    板砖无语,忙走过去把她拎起来。
    “欢哥哥,我抄完了,你说带我去捉鸟的呀。”沈言扬起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手里捏着两份抄书作业。
    板砖虎着脸道:“沈欢,你又让妹妹替你写作业,你羞不羞?”
    沈欢懒洋洋道:“板砖哥,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拦不住啊。”
    沈欢才七岁,说话已经俨然一个小大人,比猴儿还精。板砖无奈至极,只好对沈言道:“你歇会,带你去捉鸟。”
    “带她干嘛,她什么都不会,笨得要死,碍手碍脚。”
    沈言一听哥哥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又哇地一声哭出来:“赖皮,你说了要带我捉鸟的……”
    沈欢翻白眼:“吵死了。”说罢眼珠一转道:“你板砖哥哥有鸟啊,你去捉啊。”
    板砖怒发冲冠道:“沈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
    天空中飘落下小雪,三个人都抬头望。
    “下雪了,”沈欢眨眨眼,“这么冷的天,鸟一定很难找到食物。”
    “你们三个还站院子里干什么,别着凉了。”
    三人循声望去,苏灵琳头发绾起站在屋檐下,脸蛋还是圆润泛红。她裹着一件狐皮大麾,绒毛圈住雪白的脖颈,腰间还悬着那多年不曾变过的雁痕,笑容温柔地看着三人。
    沈言看见母亲,心里很高兴,嘴巴却有点打结说话还不利索。她自小就有点笨,尤其是相对那聪明伶俐的哥哥沈欢而言,故而常常被沈欢欺负。
    “娘!”沈欢一看见母亲,抢先一步撒娇奔去,苏灵琳抱起沈欢,笑道:“板砖,快进来,我弄了米酒汤圆,喝口暖身。”
    “娘,给我做只弹弓。”
    苏灵琳嗔怪地弹了弹沈欢的鼻子:“这么冷,不要跑出去瞎闹。在家好好呆着,陪你妹妹玩会。”
    沈欢一指沈言:“是她非要求着我去打鸟的,一不高兴就哭鼻子。”
    沈言愣了愣,沈欢瞪她:“你自己跟娘说,是不是你想捉鸟?”
    沈言结结巴巴道:“是,是……”
    “好了沈欢,不要再嫁祸给别人,”板砖笑着抱起沈言,“走,吃东西去。”
    进了屋,苏灵琳点好暖炉,给孩子们盛米酒:“小心烫。”
    沈欢瞧了自己的碗一眼,又扫一眼沈言的碗,马上目测出沈言的汤圆比自己多两个,灵机一动:“阿言,你知不知道东西吃多了会长肥?”
    沈言趴在桌边踮着脚目不转睛地看碗里的汤圆:“嗯?”
    “肥了以后就会变成大胖妞,很丑很丑,没有男人要。”
    “为什么没有男人要呢?”
    “因为男人都喜欢漂亮的老婆,就像爹,如果娘不漂亮,爹就不喜欢娘。”
    “哥哥你胡说,爹很喜欢娘。”
    “那是因为娘漂亮,所以你如果变得很丑,就会没人要,被男人丢在外面,不给吃穿,还要干活儿……”
    板砖的大手一巴掌排在沈欢后脑勺上:“闭嘴,又打什么鬼主意,吃你的东西!别欺负妹妹。”
    沈欢不爽地揉揉脑袋,心想,臭和尚,早晚干掉你。
    “爹回来了!”沈言听到外屋脚步声,放下汤勺欣喜地跑出去,“爹——”沈欢趁机把沈言的碗和自己调了个。板砖无奈摇头。
    沈瑄把女儿举起来转了一圈,笑道:“今天跟哥哥做什么了?”
    “写作业,哥哥还带我抓板砖哥哥的鸟。”
    沈欢和板砖吃到嘴里的汤圆噗地吐了出来。
    “哦,是么,”沈欢把女儿放下,拉到身后,脸对着两人黑下来,笑眯眯里带着威胁,“沈欢,板砖,汤圆不好吃?”
    沈欢搁下筷子:“娘我吃饱了。”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板砖心里只骂沈瑄小混蛋,脸上陪笑道:“好吃,师父做的汤圆最好吃。”
    “那就多吃点,”沈瑄满意地点点头,“娘子,你的汤圆越做越好了。”
    苏灵琳不好意思道:“咳咳,熟能生巧。”
    沈瑄微笑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苦下脸道:“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做汤圆,一天三顿吃汤圆,你不怕儿子女儿都变成汤圆?你看看板砖的头,已经咕噜圆了!”
    板砖摸摸自己的脑壳,心想,这有啥关系?
    “呜,相公,可是我只会做汤圆。”
    “那可以麻烦你下次做汤圆,在糯米里包点馅儿吗?”
    “呜……”
    “不要每次我说你就这样好不好?”
    苏灵琳眼睛一瞪,罢工道:“我就知道你开始嫌弃我了!我不干了。”说罢扭头就走。
    板砖摇头:“又来了……”
    “娘子,别生气啊,喂!”沈瑄无语,“靠,女人怎么都这么不可理喻!”急急忙忙追出去。
    “板砖哥哥,爹和娘怎么了。”沈言拉拉板砖的裤脚。
    “没啥,走,叫上你哥,我们打鸟去。”
    一个少年和两个小孩儿的身影在雪地里慢慢前行。
    “你们说,爹娘吵架了会和好吗。”
    沈欢颇为老成地耸耸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然后就是关上门亲热一番和好,你还没找出规律来?”
    “亲热?”沈言歪着脑袋,“可是我有一次看到爹脱了娘的裤子打她的屁股……”
    板砖慌忙捂住沈言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切。老夫老妻还不知道节制。”沈欢耸耸肩,走到最前面去,俨然一个小大人。
    走了一段到了城郊,寻着一片枯树林。
    “看,这里有鸟巢。”沈欢伸手一指。
    板砖道:“就在这里设陷阱。”
    沈欢开始掏腰包里的诱饵,弹弓,和网兜。沈言好奇地要看,沈欢回头嗤道:“什么都不懂,一点忙都帮不上,还不闪边儿去!”
    沈言气得瘪嘴:“我才不稀罕。”
    “哦?你说的,那你等会别跟着我,反悔是小狗。”
    沈言气坏了,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她一扭头,反方向抛开,走了一段,见板砖和沈欢忙着布局,都没有追上来留自己,心里更委屈。
    索性把牙一咬,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沈言跑着跑着,忽然发现越走越陌生,竟然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来过的地方。沈言吓坏了,急得在雪地里大哭。
    “呜呜呜呜,爹,娘……”
    “你叫谁?”
    空茫茫的雪地里,竟然会有人回应她的话。
    沈言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年纪和沈欢差不多大,气质却迥异。男孩衣着清淡朴素,气度却雍容闲雅。
    男孩眼中似有疑惑。
    “我爹娘不管我,欢哥哥和板砖哥哥也不要我了。”沈言鼻子一酸,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却又在这寒风里立刻结成了冰。男孩见了眉头微微蹙起,半响道:
    “跟我来。”
    他从袖中伸出的手玉白修长,匀净胜雪,那微微拂手的姿态似乎充满了魔力,沈言怔了一怔,把爹娘告诫的不要跟陌生人随便走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这男孩儿似曾相识,定定地望着他,傻乎乎地伸出小手放在他掌心。
    男孩牵着沈言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
    “去哪?”
    “我父母在此地拜访旧友,我带你去寻找他们。”
    沈言憨憨地瞧着他,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脚下乖顺地跟着他走。
    “你不问我姓名么,不怕我是坏人?”
    “不怕,你是好人。”沈言很肯定。
    沈言又问:“你叫什么?”
    男孩止住了脚步,他的目光明若春水暖如和风。或许因为不爱笑,那的忽然降临的笑容也格外惊艳特别,回头的一瞬,清浅流灿的眼神几乎驱走整个冬天的寒冷:
    “我叫苏容。”
    “我是沈言。”
    两只小手交汇在一起,大雪倾城,雪地之中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汇成恢宏背景下最浪漫的结点,金陵这座古城如此善解人意,它包容和掩护着一切最温馨浪漫的秘密,然后悄悄将他们串联,织成网织成梦,织成那柔情似水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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