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辛大露

第10章


  她娘劝她,骂她,求她,她都不听。依旧日日等,夜夜等,一颗痴心就这么飘在空中。
  
  “露儿,前日遇着了张媒婆…”辛大露的娘见着女儿每日都是游离恍惚,神情憔悴,一颗慈母心哪里忍受得了:“她给我说了个小哥儿,是三街那卖鞋履的。自己的铺子,也算殷实……”
  “娘,我不嫁。”辛大露连说话也变得木然,没有起伏:“除了颜公子,我谁也不嫁。”她一字一句,是那样坚定:“他说过的,要来我们家提亲,他一定……是有事耽误着了。 他就会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辛大露的娘又气又恨又怜,急得直跺脚:“娘问你,那颜公子叫甚么名?”
  辛大露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他又是哪里人氏?住在何方?家门哪里?”她娘句句都问在了辛大露的心槛上,问得她愈发觉得空。
  
  她娘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咄咄逼人:“他说来提亲,可曾事先定了哪家的媒妁之言?”
  “……”辛大露除了僵硬地摇头,什么也不能做。
  
  “那他怎么可能会来?”辛大露的娘干笑了几声,替女儿叹了口气,也替她自己惋惜:“就如同我和你爹,没有媒妁之言的亲事,到头皆是好景不长。”她说完,诚恳万千地看着辛大露:希望女儿能够将这一切看明白,从虚妄的泡影里醒过来。
  
  可惜,辛大露一腔执念,根本无法想穿:颜公子一定是因为事务繁忙,无法抽身。她心里不仅不责备他迟迟不来,反倒觉得自己不去看他,失了为人= =妻该有的那份关怀,倒是她的错了。
  虽然不知道他如今住在何方,但是当日初见的贾相别院,她还是记得路的。去那里守一守,总有一天能守到。
  
  半个月后,还真让她守到了。
  
  一辆马车停在别院的侧门前,车夫勒着缰绳,端正坐着,像是在等谁。而后便见得一袭白衣出来,慢条斯理地登上了车。惊鸿一瞥中,辛大露见着了那一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冷漠的唇,熟悉的神态,卓世的风骨,一切都没有丝毫变化,他还是他。她却隐隐觉得他瘦了。她强迫自己,假象他的操劳。
  
  颜公子微微摆了摆手,车夫连应了几声“诺”,一抽马鞭,“驾”了开去。
  辛大露便紧紧追在车后面。她没有缠过足,从小一双大脚就能跑得飞快。沿路,她的一双眼睛只盯着颜公子的马车,冲撞了不少人,遭到了不少谩骂。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只心急怕跟丢了他。
  可她始终只敢偷偷地跟着,不敢近前。挥一挥手拦下马车,她想,却做不到。
  
  直到一只大黄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在路前横穿而过,正好惊到了颜公子马。那马前蹄一齐扬起,车夫急拉缰绳,却控制不住,整个车直接向后一仰,眼见着就要右倾倒下去。
  不能摔伤了颜公子!辛大露想都不想,本能地跑上前去,用瘦小的肩膀抗住几乎整驾车的重量,好沉!车轮一滑,压上了她的脚。她疼得咬紧了嘴巴,却还是死命的抵住:她甘愿挡车,哪怕伤了自己,也要换颜公子的平安。
  
  这时候,一只修长而厚实的手,掀开了车窗的帘幔。辛大露一偏头,见着颜公子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古井无波,比以前更冷,就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
  此时车夫已经跳下马车,找了几个路人,一齐将车扶正。辛大露渐渐感到使不上力量,马车正在一点点越离她。同颜公子一道,与她相隔出一段距离。压在她脚上的车轮,再次从她脚上轧过。辛大露觉得骨头都要碎了,一失神,跌坐在了地上。
  
  “少…少公子,你认识她?”连车夫都能看出辛大露脸上那一份痴恋,她的眼睛,永远只有车里的那个人。
  “不认识。”颜公子打量了下辛大露,他的目光是淡的,是凉的,是寻常的。就像打量一个他从来就不认识的人。说着,他便随手放下了帘子,口气隐隐透着些不耐烦:“李九,不要管她,我们继续前行。”
  
  “是。”车夫应了一声,起手扬鞭,却还是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辛大露。谁知辛大露也恰好偏头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疑惑,有同情,也有鄙视。
  连一个车夫,也视她如蝼蚁。
  
  辛大露突然觉得羞愧难当,拈起袖子遮住了面庞,她为自己感到耻辱。说什么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人当真是越矫情,便会跌得越惨。
  这一刻,她恨极了颜家公子。可见着他的车渐渐远去,江楼楚馆,云飘路遥,这恨在一瞬间全化作难过,不由得双目垂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常期为我捉虫的F君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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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修) ... 
 
 
  辛大露慢慢地站起来,心里的痛楚一点一点积攒着。明明早已满了,却是溢不出来,憋得好难受。
  她静静地往家里走,不说话。
  
  此时此刻的这种静,是一种异常的冷静。她的躯壳并没有因此被掏空,反倒变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可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自己。辛大露的世界,在空中飘渺的十六年,突然稳稳地着地,触手可及,变得真切起来。
  
  她自以为已经坦然。可是一进家门,见着自己的娘,满腔的委屈瞬间就涌了上来。
  “娘—”辛大露哀喊了一声,扑上去抱住娘亲,眼泪夺眶而出,继而便成嚎嚎痛哭,止也止不住。
  
  “露儿,别哭。”她娘一手轻拍辛大露的背,抚慰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理了理。
  “娘,你的病又发了?”辛大露见她娘脸色白而发紫,关切地问道。她娘养家劳累,辛无知又总是惹她生气,长此以往,就落下了病根。闲下来的时候,心口常常会似钻心般的绞痛,却又无钱医治,就这么拖着。近日,又添了一个辛大露让她操心,这病便愈发重了。
  
  “没事,娘只是心里有点躁得慌。”她娘柔声抚慰辛大露,将她搂在怀中,疼惜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泪花:“露儿,先别哭,有甚么事慢慢同娘讲。”
  “娘—”辛大露想停止抽泣,向她娘倾诉。可是千言万语一出口,还是全部变成了哭声,她停不住。娘亲温暖的怀抱恰似一张围幕,将她与所有的悲伤痛楚分隔开来,她情不自禁在这怀抱里宣泄自己:“娘……颜公子,颜公子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算了,不认识就算了……这种公子哥,本来就不是我们这种人家攀得起的。”她娘话语哽咽,好像也替她流下了泪。触在唇上,辛大露方觉得不对,这不是泪。抬头看见她娘一脸盗汗,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情满是慈爱:“过几天,娘亲去找个媒婆,正正经经同你说一门亲,不是做官的,不是富贵的,不是太学生,样样门当户对…咳…咳……”她娘说着说着,突然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娘—娘你怎么了?”辛大露被她娘的样子吓住了,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反过来将她娘搂在怀里,担心不已。
  
  “夫人,夫人。”辛无知在这个时候,烂醉如泥破门而入。
  
  辛大露的娘,呼吸一下子更加急促,声中含恨:“你方才出去时,不是说要从今往后,都不再回来了么?”
  辛无知脸上堆着笑容,指着自己手上的酒坛道:“买这坛酒明明是半贯钱,他们却硬是要了我一贯。”他似是心痛,晃晃悠悠抬起手中的酒坛,想证明自己受到的欺负,却一不小心飞溅了不少酒在她娘身上,裙上湿了一片。
  
  “你再给我一贯,我去再买坛酒,便再也不回来。”辛无知将身子凑近自家娘子,嬉皮赖脸,酒气浓厚:“这次,我辛无知一定让夫人你放心,永不相见!”
  “咳…咳… ”她她娘的手在抖,身在颤,脸色酱紫,吸着鼻子却好像呼不出气,整个人摇摇欲坠。她用尽力气扭头不再看辛无知,而是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转了话题:“娘明日,定要去媒妈妈给你寻个门当户对归宿。”
  
  “娘—”辛大露嗓子已经沙哑,双腿发软:“女儿,女儿心里好慌,女儿不要嫁人!”
  “不成!”她娘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眸子紧锁住辛大露,眼神似夜空般深邃幽远,目波流转,闪动着不舍的情愫。而后,猛地双眼一闭,猝然间怅怅魂归天际。
  
  辛无知慢慢伸出自己那带着酒渍的手,摸了摸自家娘子的脸,还犹带着体温,待放置鼻下,却已是气息全无。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失了神:“夫人,夫人—”
  
  “啪!”他一个巴掌扇上了辛大露,她脸上立刻显现出了淡红的掌印:“你这个不孝女,到底说了甚么话,气死了你娘!”
  辛大露没有争辩,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眼光。这个人醉醺醺推卸责任的猥琐男,真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辛大露疑惑了片刻,旋即几声冷笑,将她娘的尸体首抱在怀中。她心如刀割,分明是痛苦的,却一点也没有力气哭啼。只是安安静静抱着娘亲,深深埋下自己的头,贴上娘亲因失去温度而正逐渐冷僵的面颊,直到它再没有了半分温度,就同她的心一样,一瞬间什么都冷了下来,从今以后,便再也热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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