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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十五章


    沈默菲接到了沈傲的电话,父亲在家中晕倒。沈傲急着将他送到了医院,默菲赶到医院时父亲还未醒,她被主治医生叫到办公室分析病情。照例是那一套说辞,不过时间短了,前段时间还有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现在却说还有半年。
    她已经痛到麻木了,眼前一阵发黑。很早便了解,医生说的时间往往要打一个折扣,一年可能只有半年,半年……那就是只有两三个月了……
    在走廊痛快的哭过一场,擦干眼泪往病房里走去。
    父亲还未醒,沈傲坐在沙发里发呆,也许是想到了以后他的病情加重也会这样,她只觉得大哥的神色从未有过的落寞。
    “哥,不要担心。”
    沈傲反手握住默菲的手,哽咽着安慰她:“又哭过了?待会爸爸醒来看到了,又要伤心了。”
    她抽泣了一下,忍不住赖在沈傲怀里撒娇。
    “哥……我一定会给你换肾,一定一定,你要好好活下来……”
    沈傲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我会的,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两兄妹抱在一起安静的等待着,点滴打过了几瓶,再等了两个多小时,沈父终于幽幽转醒。
    见到了默菲,沈父神色大恸,口齿不清的呢喃着:“默默,默默啊,又被哥哥欺负了?眼睛咋么这么红哦?”
    她愣了愣,伏在床边大哭出声。沈傲吓得手忙脚乱的按响了呼叫铃,不一会儿医生便进来了。
    沈父还在唠叨,见到沈傲,又是一阵念叨:“沈傲不能欺负妹妹,昨天我削好了一根竹棍,就在桌上放着,你是找打啦啊?”
    这分明是小学时期,沈傲和沈默菲总打架,沈父偏袒女儿,捡了几支细细的竹竿子,削好了绑在一起,每回沈默菲哭着说又被沈傲欺负,沈父便气得拿着竹棍砰砰的敲在饭桌上吓唬沈傲。
    默菲哭得越发凶,医生示意两个护士将她架了出去。
    检查过后沈父又昏昏睡去,医生只说是受到太大精神刺激,情绪恍惚不稳定,很有可能加速体内癌细胞的扩散,出现大脑短暂性的失血,具体情况要等过几天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主治的张医生很了解沈家情况,沈父受到精神刺激的原因他也了解几分,和沈家兄妹说过病情后,他并没有很快离去,而是将沈默菲叫到了办公室。
    “默菲,你父亲很看重你,有几次你前脚刚走,查房的护士都说看到他一直看着门口发呆。”
    她哭着点头,声音已经嘶哑:“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接下来的时间,尽量让他高兴一点,有可能吃不下太多东西,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大哭出声,这样的嘱咐,分明是表示父亲时间不长了。
    “那件事,和你父亲好好谈谈,骗骗他也可以啊。”
    她猛然被点醒,朝张医生狂点头,是啊,李明智已经不在国内了,她每天都准时在医院出现,父亲根本不会发现她还在做代孕。
    张医生叹了口气,像默菲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又觉得她和那些女孩子有些不一样。
    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沈默菲才从办公室出来。到了病房,沈父已经醒来,只是不肯看她,一直侧头看着窗外。
    默菲记得,小时候坐在父亲腿上,父亲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老式相册,一张一张的将里边的照片解释给她听。相册前面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父亲和母亲的合照,那个时候她刚领会“潇洒”这个词语,便指着沈父一张单人照嘻嘻笑着说:“爸爸,爸爸这样好嚣张!”沈父闻言,只错愕了半秒便哈哈大笑起来,坐在沈父腿上的她,被他的笑声震得前仰后扑,却还有些莫名其妙。
    那时候沈父的笑声似乎还在她耳边回旋,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里边,那个清俊的男人也似乎就在眼前。可是,病床上这个枯瘦的老人,真的和他是同一个人吗?
    她觉得鼻子有些堵,让她有些难以呼吸,转过头去大口呼吸了一次,她才开口说道:“爸爸,我听你的话,没有再做代孕了。”
    沈父果然转头看她,脸上怀疑的神色只是出现一瞬,马上又被满脸微笑取代。
    “默默,不做就好,不做就还是爸爸的好女儿,过来让爸爸看看,又瘦了好多啊?”
    她忍着想哭的冲动,走上前去,在床边趴下。
    沈父伸出手,在她头上慢慢的抚摸。病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还有点滴缓慢的滴答声。
    默菲握住父亲的手,明明他只有四十多岁,手却苍老得像六七十岁的老人,瘦得只有骨头,苍白的皮肤无力的瘫在上面,到处是可见的针孔。
    她的心也像是被针扎过一样,又痛又麻。她想起在家时,晚上父亲疼得厉害,又怕吵醒他们,于是悄悄的起床吃止痛药,可是还是止不住疼痛,只能忍耐着发出低低的哼哼声。那时她就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这样的无能为力,又这样的自私。如果她不是那么的舍不得父亲,她宁愿他早早的西去,去了便不用承受这种痛苦,身体上的痛叫人无法忍受,何况还有心理上的巨大压力。
    她低下头无声的抽泣,她一直太过于自私罢,强留住父亲,明明知道他是这么的痛苦。
    沈父拍拍她的头,朝站着的沈傲发话:“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妹妹。”
    沈父并不知道沈傲也得了尿毒症,只当他还是这个家中的顶梁柱,自然想到自己死后,沈默菲便交给了他这个大哥。
    沈傲点点头,喉咙里的呜咽被他吞了下去。
    “爸爸,你好好治疗,等你病好了,我们要去看海,还要去看樱花的。”
    沈父拍拍沈默菲的头,朝她笑笑,叹了口气,“化疗一次要几百块,一个星期要化疗三次,你哥哥负担太重了……你也马上毕业了,毕业后好好找份工作,帮补下沈傲,两兄妹规规矩矩的生活,我也就安心了。”
    “爸!”沈默菲和沈傲同时叫出声,沈父今日很反常,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安排后事……
    “默默,不道德的事情做不得,再缺钱,讨饭、捡破烂都可以,你要是开了这个门,以后就很难过正常的生活了,别人会在后面戳你脊梁骨,女孩子的名声最重要,你知不知道?”
    她慌忙点头,沈父又说:“钟佑良是个好小伙子,爸爸知道,他不会因为那件事嫌弃你,爸爸不会看错人,他值得你托付终身。”
    她握住父亲的手,朝他摇头:“爸,我都知道,你别说了,躺下来休息吧!”
    沈父骂道:“你糊涂啊!哪么知道,知道还去做那样的事!沈傲!”
    沈傲吓得赶紧应声。
    “你妹妹这次犯错,都是你当大哥的没有尽心,以后我走了之后,要好好看着你妹妹,知不知道?!”
    兄妹两吓得同时跪在沈父床前,沈默菲已经哭出声来,沈傲忍着没有掉泪,只是朝沈父摇头:“爸,你说些什么呢,我哪里管得住默默,当然是您来看住她啊,爸,医生说了,配合治疗的话没有一点问题的,你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才是,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们公司福利好,默默只有一个月毕业了,我明天就叫她也去我们公司上班。”
    沈父似安慰不少,要两人都起身,说自己要休息了。
    沈傲搀起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沈默菲,对沈父说道:“爸,你睡吧,默默睡在旁边那张空床上,我就在沙发里挤一晚。”
    沈父不依,说他明天还要上班,让他回去。
    沈傲自然不同意,两父子拉扯了半天,最终沈傲还是被沈父骂了回去。
    因为白天哭了太多,这一晚沈默菲睡得格外的沉,半夜时感觉父亲摸摸索索起了床,她挣扎着也要起来,却听到沈父说:“你睡吧,我上厕所,不要你起身。”
    沈父极好面子,上厕所和洗澡从来不要她帮忙,加上她也确实头昏得起不了身,答应了一声便又昏昏睡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沈父从八层楼上跳了下去。
    沈默菲记得,自己曾向沈傲抱怨过,市三医院硬件条件唯一比不上市一医院的地方便是,住院楼的防盗窗没装好,厕所窗户的防盗窗做成了可以打开的窗口。那个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会从那里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沈默菲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几次,朦胧中父亲在对她微笑,不停地唤着“默默……默默……”
    她也想笑,可是意识里知道父亲已经走了,她笑不出来,只能对着梦里那个影子大叫,拼了命的叫他,他还是越走越远,她吓得想哭,却觉得呼吸好困难,哭不出声,卡在喉咙里好难受。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病床上,手上还打着点滴。
    她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没有急着起身,仍然闭上了眼。
    不是真的吧?晚上父亲只是去上厕所了,她是因为体力透支昏倒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只是做梦而已,父亲怎么可能会自杀呢,他说过等他病好了,要带她去看海,还要等她结婚,等她生子,对了,她马上就要大学毕业,父亲说毕业照那天要去看她穿学士服。
    连清池看着病床上的沈默菲,一排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急急的掉落在枕头上,雪白的枕头马上晕出了几点水迹。
    他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回想起前几天和她说过的话,竟然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默默?感觉怎么样?喝一点粥好不好?”
    她答应了一声,使劲抽了抽鼻子,睁开眼看他,嘴角已经哭得颤抖,却还想挤出一个笑来。
    连清池心里紧了紧,轻手轻脚的将她扶着坐起来,端起床头柜上的白粥。
    “刚刚熬好的,趁热吃一点。”
    她很配合的接过来,端在手里轻轻吹气。
    这些动作都是那么自然,如果忽略掉她眼里一直在掉落的眼泪,连清池会以为她根本不知道沈父的死讯。
    “已经冷了,吃吧,”他皱着眉看她,她的手一直在抖,小小的碗似乎就快要端不住了,勺子和碗发出叮叮的碰撞声,“我来喂你,来,张口。”
    沈默菲顺从的张开口,他喂了一小勺白粥进去。
    她却有些难以入口,嘴唇一直哆哆嗦嗦的颤抖着,她朝他露出歉意的一笑,命令自己不要再发抖,努力张大嘴巴吃东西。
    吃了几勺,她抹了把眼泪,朝他扯出一个笑容。
    “吃饱了,我去看爸爸,有好多事等着我吧,设灵堂了没有?我哥哥……还好么?”
    他是家中的家政阿姨通知过来的,现在不过上午九点,沈父死时差不多是凌晨两点。他交代了助手杨一帮她处理沈父后事,此时应该正在进行中。
    但是她这样平静,他有些不放心的拉住她。
    “有人会帮忙处理,你再睡一睡。”
    她摇摇头,死命的咬住了下唇。
    “要别人帮忙始终不好,又不是没儿没女,谢谢你,我自己去吧。”
    他没有劝人的经验,何况对象还是一个女人,于是只能看着她起床、穿鞋,朝着门口走去。
    “我和你一起去,走吧。”
    幸好他扶住了她,她一下床,便觉得浑身无力,如果不是他搀了她一下,她一定会直接跪倒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在一本书上读过的一首英文诗,名字叫做“I had a dream”:
    One night I had a dream, I as alking along the beach ith my Lord
    Across the sky flashed scenes from my life
    For each scene I noticed to sets of footprints in the sand, one belonging to me and the other to my Lord
    hen the last scene of my life shot before me, I looked back at the footprints in the sand
    There as only one set of footprints
    I realized that this as at the loest and saddest times in my life
    This alays bothered me and I questioned the Lord about my dilemma
    "Lord,you told me hen I decided to follo you ,you ould alk and talk ith me all the ay But I"m aare that during the most troublesome times of my life, there is only one set of footprints I don"t understand hy, hen I needed you most,you leave "
    He hispered, "My precious, precious child, I love you and ill never leave you never, ever during your times of trial and tastings hen you sa only one set of footprints, it as then that I carried you "
    当她只身面对风风雨雨时,是父亲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不离不弃!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一个人穿过枪林弹雨,可是直到有一天被利箭所伤,她才开始抬头寻找为她挡风挡雨的父亲。却发现父亲其实就在她前面,从未离开,他只是默默的挡在了她面前,更多的利箭深深刺进了他的身体,她身上的,不过只有两三只尔。而现在他却累了,倒下了,以后再也没人再这样为她的伤所伤,为她的忧而忧,再也没人背着她一起走过人生的下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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