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车后补票

    躲避的这一个多星期，沈默菲想过很多次被连清池找到后的情景，可是—— 一次也没有，她就在雨景花园租了个房子，站在窗口，每天早上都能见到他开车去上班，还能见到保姆推着车带小泽下来晒太阳。她每天都准时的趴在窗口小心翼翼看着不远处的小婴儿，见到他笑了，她也傻乎乎的跟着直笑，他哭了，她就傻傻的一直看保姆连声带哄，仿佛她就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只是倚在窗口看风景。
    有几次，见到连清池下班，车就停在楼下，他却一直坐在车中没有上楼。透过车窗可以看见一点火红在燃烧，暗暗熄灭后，又接着燃起一点。以前他很少吸烟，她怀孕后更是没有见过他再吸烟。曾经在电台听过，男人与烟，就像倾诉者与被倾诉者，点上烟的时候，男人的悲伤，会由嘴上的转化成心中的，因为，他们的痛苦只能向烟诉说。
    可是，他有什么痛苦呢？她甚至没有见到过他痛苦的时刻，他的表情，永远都只有从容、愤怒、冷漠与讪笑。
    有时候，他也会只在车里面静静的坐着，黑幽的夜里，就那样长久的坐着，她甚至以为他发现了站在窗边的她。
    可是，寂静的生活仍然在继续。
    和连老爷子会面之后，接下来便是带着小泽离开，虽然中途快要到向县时，出了点状况被杨一拦在了路上，可是，连老爷子的司机又岂是等闲人物，将杨一赶下车，仍旧朝着预定的地方走去——向县下面的一个小乡村。
    钟佑良的同学，宋成弘，特地将默菲接到了宋家的旅馆小住，默菲不好意思，宋成弘却只是低低的说：“佑良叫我好好照顾你。”
    默菲问他：“替我谢谢他。他……还好么？”
    “还行，也快做爸爸了。”
    恍然间，原来美好的岁月都已逝去。沈默菲不觉得难过，却只是怔忪。
    小泽不耐烦的在她怀里扭动，突然在她胸口上吧唧咬了一口。默菲抬眼，见到宋成弘的脸刷的忽然通红，视线也马上偏到一旁去。
    将小泽抱好，她笑着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就这样，默菲母子在向县安顿下来。
    小泽很快便和宋成弘混熟，默菲休息的时候，宋成弘便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还会带着他看河里的鸭子、水鸟，小家伙惊奇不已，和宋成弘也就越加亲近。
    连清池是在第四天找上门来的。
    一路打听着往宋家旅社走去，带路的邻里很八卦的向他介绍，老宋家的儿子最近带回一个女朋友，还有个白胖的娃娃，恐怕是未婚先孕！
    连清池变了脸色，一旁的杨一苦不堪言的要打断八卦的妇女，后者却好像停不下嘴：“两口子恩爱得很，每天都待在一起，哎，还是年轻好啊……”
    杨一忙问：“大姐，还有多远啊？”
    大姐朝远处的河边一指：“沿着河一直走，看到‘小城客栈’就是了。”
    杨一忙道过谢，跟上连清池的脚步。
    等两人快到“小城客栈”时，远远便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小泽正追着一群鸭子跑，小泽紧搂着男人的脖子，望着笨拙的鸭子咯咯直笑，胖嘟嘟的小腿还在使劲乱蹬着，看得出来应该极是高兴。
    连清池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不远处那一幕。片刻后，他才慢慢朝宋成弘走过去。
    宋成弘背对着他，没有见到他的走近，直到小泽忽然被人一把抱走，才惊慌的转身。
    “干什么？！”
    小泽似乎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宋成弘忙要去夺孩子，杨一“诶”了一声拦住他，说道：“人家父子相聚，你凑什么热闹啊？”
    连清池低头看向怀里的儿子，不过几天没见，儿子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这个爸爸了？苦笑一声，连清池在儿子背后一阵轻抚，慢慢哄他。
    宋成弘愣了一下，等到看清楚连清池，整个人僵了僵，才慌忙朝院子里面嚷道：“默菲，默菲！”
    沈默菲睡得迷迷糊糊，被小泽的哭声吓醒，以为自己在做梦，仔细一听，又听见宋成弘的叫声，这才噌地一下坐起来，也没顾上换衣服，便往门外冲去。
    刚跑到院子中央，她见到了站在门口的连清池。瞬间，她的脚步停下了，心里一阵颤抖，望着他幽深的眼神，甚至觉得心里有一股刺痛的感觉慢慢延伸开来。
    小泽还在哭着，可他的父亲和母亲却都僵硬的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默菲提起脚朝他走去。
    从他怀里抱过儿子，沈默菲转身就走。
    “默默……！”连清池急急的喊出声，伸手拉住她。
    她一人在外，一定是没有照顾好自己，不然怎么会瘦了这么多？消瘦的下巴尖尖的，似乎直直的刺到了他的心里，那双大眼就这么瞪着他，眼里似乎只有防范，还有……憎恨……连清池的心里一痛，他找了她这么久，只期盼着看到她温柔的笑脸，可是……她却用这样冷漠的眼神面对他。
    沈默菲挣了挣，手臂却仍被连清池牢牢抓住，小泽一抽一抽的看着自己的父母互相对峙。
    “默默……”他执意要唤起她的回应，却没想到，沈默菲只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无波的问道：“连先生还有什么事？”
    一旁的宋成弘却这个时候凑上前来，将小泽抱到了怀里，偏偏小泽被他哄了几声，竟也不哭了。
    连清池扳过默菲，让她面对他站着，拧着眉头问：“他是谁？”
    尔后又见到她一身睡裙，忍了忍，没等她答话，他拖着她就往外走。
    “干什么？！”沈默菲被他大力的拖出好远，回头一看，杨一抱着小泽也跟在了后面。
    “连清池！你放开我！”沈默菲甩开他的手，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这个男人永远是这样，将她当成自己的私人用品，高兴的时候就给颗糖吃，不高兴的时候从来不顾及她的死活，以前她忍了，可是现在，他竟然还是这副样子，难道他不知道，她早已对他死了心，难道他不知道，再坚强的信念也会被他一次次的磨灭吗？他来找她，无非是因为小泽，或者干脆是不高兴被她忤逆，他有哪一次真的替她想过，她好不容易和儿子安定下来，他还要来打破她们的生活！
    “默默，和我回去。”
    连清池松开她的手，见到她的手腕处红起来一片，伸手想要去拉她，却被她一下子躲开。
    “我的家就在这里，回去？回哪里去？”
    “你说什么？”连清池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的家在这里？和这个男人生活在这里就是她想要的么？那雨景花园呢？他们一起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她以为那是什么？！“沈默菲，他可以让小泽姓沈，我也可以让小泽姓连，你要不要试试？”
    默菲惊了惊，很快恢复镇定，笑着问他：“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你！”
    沈默菲没有说话，慢慢冷静下来后，要宋成弘抱着儿子进屋，杨一也跟着走了进去，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站着的两人。
    “连先生，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连清池看着她忽然坚定的眼神，心中一紧，却只是点了点头。
    “我和小泽，与你，还有你们连家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我只想带着他好好生活，不希望被打扰。”
    连清池闻言，苦笑一声，说道：“我们三个也可以好好的生活。”
    沈默菲咬咬嘴唇，忽然嗤笑了一声：“你以前说过，做任何事，只要达到目的了，就是有意义的。”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却听见她低着声音说道：“不管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当初我和你各自奋斗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中间发生过很多事情，或者你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或许就那么一两件事情，足以让我确定，我和你永远是两个世界两个阶层的人。如果……你只是想要带走小泽，我只是想劝你，既然连家不要他，你带走他，他也只是一个被家人排挤的孩子……”
    连清池直直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神情，看着这个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女人。
    “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们，我会尽力给小泽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合适的时候，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谁……”
    “默默！”连清池握住她的肩膀，低低的唤她，声音竟已嘶哑：“默默……”
    沈默菲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露出一个笑脸。终于说出来了，心里的这些话，终于可以这样坦白的告诉他，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她一次一次伤痕累累的时候，这些话语点点累计。始终是要面对的，如今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对峙，始终避免不了……
    再看他一眼，将他眼里的沉恸收进心里，将他脸上的落寞放在心底，默菲轻轻拿下他的手，忍住鼻端的湿润，轻轻朝他一笑：“连清池，再见。”
    连清池捏紧了手中的领带夹，手微微抬了抬，最终却又颓然的放下。
    他看着沈默菲慢慢往前走，细瘦的背影，脚步却毫不犹豫，他看着她和他越离越远，看着她就这样走出了他的生活。
    是啊，为什么他从没想到过，有一天，那个温顺的默菲早已不再，那个倔强的默菲会回来？他似乎也从未想到过，她会这么坚定的要走出有他的生活，她甚至不再躲他，不再害怕面对他。
    他似乎记起了那一次，他拿着代孕合同给她，冰冷的告诉她，孩子生下来后，合作结束，孕母要永远离开。
    现在，她真的如当初的约定那样离开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要来找她？那样的合同，究竟是为了约束她，还是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是什么时候想要离开他？因为上次那次难堪的对峙，还是他找到她后那一声“情妇”的侮辱？或者……她早就想过要离开，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留下？细细一想，他竟然发现，自己似乎对她做过太多错事。他满以为的骄傲与面子，结果却只是将她越推越远。
    直到默菲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扯出一抹笑，顿了顿，他转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