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

第49章


  言罢就自顾自弹奏起来。众宫女恍神发愣的时候,方无舛已经进入了情绪,她这一进入情绪,指尖的音符就不再是普通的韵律了。一波波似水,绕住心内所悠;一层层如浪,倾覆胸中所想。
  有宫女听得恍惚,不自觉起身而望;有宫女听得出神,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素儿瞧向远方,有一线阳光,从琴音中穿过,耀在她微眯双眼的脸庞。 
  
  不知是琴音的魔力,还是方无舛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温和的性情作祟,宫女们都开始尝试接近她,基于崇拜心理的关心和闲聊也愈来愈多了。
  景乐宫中不再死气沉沉,除了琴音,还多了欢笑。方无舛自然是喜欢这样的气氛,因为这时的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融入了自己在宫中的生活,而不是过着一个叫“婉贵人”的旁人的生活。
  
  一日,素儿服侍方无舛睡下之后来到卧房外间,让静候的夏草和浣珠也去休息便回了自己的睡房。
  作为近侍宫女,宫规守夜是一项重要的职责。夏草和浣珠分别值守上下半夜。尽管方无舛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一项服侍,便每次都差素儿叫她俩按时休息,夏草和浣珠认为是自己职责所属,依然坚守岗位。
  素儿走后,夏草对浣珠说,原来“婉贵人”是这么祥和有爱的人,能伺候她真是自己的福气呢。
  浣珠一阵猛点头不语。
  夏草给浣珠来了一记爆栗,又开始一通崇拜“婉贵人”的琴技,多么流畅,多么让人热泪盈眶。
  浣珠想了想,终于还是捂着脑门儿一阵猛点头不语。
  夏草对浣珠翻了个白眼,说自己进去看看要不要给“婉贵人”盖被子,就撇下浣珠轻手轻脚掀开门帘进了“婉贵人”的卧房。
  浣珠想了想,便也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不一会儿,浣珠就被夏草揪着耳朵拽了出来。
  浣珠疼得呲牙裂嘴却还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夏草把她拎到外间轻声厉喝:“你去睡了!下半夜敢有闪失我就拧掉你耳朵!”
  浣珠又一阵猛点头不语,忽然脸一红,凑近夏草耳朵说了一句:“娘娘长得真好看……”便在夏草魔爪落下之前跑开了。
  夏草冲着浣珠背影一阵无声的咒骂,又竖起耳朵直到听见那遥遥一声轻轻的关门,方才坐回灯下,拾起女红,那上面是一朵未绣完的珠花。
  
  这日天空阴灰,不见光日。
  方无舛同素儿在偏殿内对弈,战役无声,方无舛额上却冒了汗珠。
  素儿这时一子落下,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地望向方无舛道:“贵人棋艺并没有与身份同升哦。”
  方无舛自知输了,一推棋盘:“才不好玩呢!”
  言毕眼神往窗外一飘,却瞥见了匆匆忙忙向偏殿跑来的夏草。
  方无舛心里一惊,莫名地紧张起来,刚站起身,夏草已经扑倒在殿阶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女,女皇,驾到……”
  
  心里其实幻想过无数次和女皇的见面,也自己想过无数种的应对方式,可是今时今日,方无舛还是愣在了那里。
  夏草稍微缓过劲儿来,忙过来搀住方无舛:“主子娘娘,快准备接驾啊!”
  浣珠这时也跑了过来,两人便夹搀着方无舛向正殿而去了。
  偏殿里,素儿平静地收拾好棋盘,走到窗前望了眼景乐宫门的方向,见守门的宫女已经跪下,知女皇圣驾已近。她用力闭了闭眼,压住了满眼突然跃起的烈焰,继而转身向正殿飞奔而去。
  
  和女皇在宫中的初见,方无舛事后想来,与自己幻想的种种竟然没一个相同。原因就在于,自己对女皇的设想,是一个完全的错误。其实自己也早该猜到,女皇她,该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殿外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恭声唱喊:“女皇驾到!”
  战战兢兢跪在正殿之中的方无舛大气都不敢出,此时亲身体验了一把自己刚进宫那天跪在这儿一地宫女的心情。
  时间过得可真慢,方无舛心里小鼓乱敲,脑子里一团乱麻却又什么都没想。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会儿,又或是很长,方无舛只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伸手那么一搀,自己就借力而起,懵懂中眼前已出现那张俊美的脸。
  距离,太近了。
  方无舛自觉一阵眩晕,可还是马上低下头去,按教引姑姑所授欲行君臣之礼。 
  她拽住了她。
  方无舛低着头,心在急速地跳,似要跳出胸腔那般,脑子里,只印着方才抬眼所见的那双明眸。
  “你们都退下吧,朕想同婉贵人单独待一会儿。”
  
  她开口音落后,不过一秒,周遭便再无旁人的气息。
  她伸出食指,向上挑起她的下巴,让自己的双眸再度和她的相接。方无舛强迫自己镇定,可是这样凝视女皇的眼眸,总觉得太不敬了?
  她没有说话,静静望了一会儿方无舛的双眸,才松了指去,拉方无舛坐下。
  “前几日朕都太忙,抽不出时间来。宫中生活可还习惯?”
  “回女皇的话,都挺习惯的……”
  “嗯,”她一直拉着方无舛的手轻轻抚摩,忽然顿住了,翻过方无舛的手细细看去,“唱晚说你是自幼习琴,朕也是领教过你的琴技高超。如此高的琴技,想来指上应生有茧,缘何不见?”
  方无舛一愣,这可怎么回答?自己自幼习琴,指上确有一层茧,可自从入浦之后,受素儿精心的特殊调理,不仅全身肌肤更加润透柔嫩,指上茧层也渐渐褪去,皮质恢复如初。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可以说的解释,那怎么答呢?
  “原来这世上,是会有惊人的相似。”方无舛愁得脑门儿都要出汗了的时候,女皇开口解了方无舛的窘境,“晚若也是自幼习琴的,可就是指上不会生茧。朕还笑她定是不够用心,可她的琴曲便如山铁证了她一流的琴技。”
  方无舛望着女皇微笑的侧脸,她说起“晚若”,那里便浮起一片温柔。
  晚若,是公主的二姐,也就是先皇。提及皇室之内的事,方无舛真不知这话题自己该怎么接,或许自己根本就不能接,便就僵在那里,呆呆望着那侧脸的轮廓。
  忽然,方无舛心头一动,她为自己灵光一闪的想法而紧张,却也激动。她吸了口气,凝住自己有些飘忽的神思,片刻,正殿内就溢满了幽幽的香气。
  那是方无舛自己的体香。
  安静的,醇甜的,带着些微微俏皮的气息,让人安定的,淡淡欢乐的,又给人遐思。
  方无舛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她看见女皇闭上双眼,嘴角浮起了一抹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人说“近乡情怯”,嗯,我看我有些“近尾声爪怯”了,其实尾声还早是吧? 
                  剑与火
  夜总是含着一抹娇羞且兀自神秘地到来。
  朗宁宫中烛火轻摇。
  一名宫女躬身退出宫门,手扶在门框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手掩上宫门,转了身来。夜很好地掩饰了她双颊的绯红。她有些不定的心神,在那吸气间就沉静了下来。抬眼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她赶在被身后门内传出的喘息扰乱心神前离开了朗宁宫。
  朗宁宫内的异香挤出门缝儿,散向夜空。
  它安静的、醇甜的,像极了无舛的气息,可它亦是快乐的,野性的,是渐渐的失控而无法让人嗅之而宁的。只因它有了她的气息,别一个她。
  夜真是个极美好的国度。
  
  清晨的时候,女皇就离开了朗宁宫。政务不允许她对香榻有半点留恋,久而久之,她也变得不会留恋,不懂留恋了。于是方无舛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身上或浅或重的吻痕和枕边的空空,心里有一阵拥堵,过后便成了失落。
  她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已有宫女进来轻声且委婉地禀报她该是时候回自己的景乐宫了。她微微点头,两眼却是蒙蒙,似乎是听到了,可是表情却实在敷衍。宫女哪里敢再催,静气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方无舛长长地从鼻孔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走吧。”
  朗宁宫的宫女自然是不送被临幸后的妃子回宫的,所以宫门外,素儿早已候在那里。方无舛忽然有流泪的冲动,她只得匆忙闪开素儿的视线,低下头忍住了这一股冲动。
  她是爱素儿的。在素儿轻轻搀住她并握住她的手时,她再次笃定自己的情感。可此刻令她愧疚自责不安的,并不是与女皇的昨夜浓情,而是自己有那么一刻的倾心。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像女皇那样的女人,怎可能不让人失魂?可这句话在搀着自己的素儿面前,终究是惨白。
  
  乱?
  又何止乱。
  更多的是理不清的千头万绪的纠缠带给你那无边的绝望和那种给不了自己心爱人幸福的痛苦。不但给不了她幸福,还要假爱之名去伤害。
  当初的字字珠玑,当时的种种承诺,都被这千缠万绕,搅得支离破碎。
  更何况人。
  
  方无舛此刻开始觉得自己再也不能面对素儿眸子里的澄澈了,那里浅浅泛着一种不容伤害的光泽。却在此时感到掌心的力度,是素儿在用力握她。不敢侧目,方无舛只是往前走,咬牙忍着,往前走。
  “该对不起的人,是我。”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拉缓了方无舛的步伐,“是我的牵累。”
  素儿说得轻、短,却真。这话里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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