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第257章


    “那么三公子觉得什么最重要?是江湖第一的名声,武林高手的尊严,还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啊——”
    萧漩恍惚了一下,他慢慢道。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打败大哥,打败他,证明我比他更强!”
    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兰尘有种想叫一声“苍天”的冲动,控制住眼角的抽搐,兰尘叹道。
    “三公子难道没有自己喜欢的事吗?”
    “喜欢的?当然有啊。”
    “那我觉得三公子与其去找公子单挑,要跟他比个高下,还不如顺着自己的喜好发展出一番事业才划算。”
    “什么意思?”
    萧漩的声音冷下来,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敲着。兰萧觉察出危险的气氛。赶紧一幅护卫姿态站到兰尘身边。
    兰尘反倒还是淡然地轻笑着,她看着阳光下光影朦胧的远方。
    “公子他呀,其实也挺好斗的。早年独自闯荡江湖的那些业绩,哪个不是孤身犯险;后来回到萧门接管北方分舵,掌理马市,又是一次新鲜挑战;接着去了南陵,接下萧门,再至于如今协助东静王妃夺取帝位,三公子,你没发现吗?他每一次选取的对象都不同,而且换了之后,他会完全放手从前。再过不久,他连这片陆地都要放弃了,他想去海上,风浪激荡的海上闯一闯。三公子,你所努力争取的,跟他真的是同一样东西吗?”
    “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是在争取更强!”
    “不,强有很多种。武功的强,经商能力的强,谋划国政的强,行军打仗的强……可比较的范围太多,没有人可以全部都成为强者,单单武术里面,你说你的剑术天下无双,可假如有一个人什么都一般,就是轻功好得出神入化,你觉得你们谁强?你的剑碰都碰不到他,而他,根本只有三流的剑术。你会为了赢这么一个人而疏了剑法,专心一意要在轻功上比他更强吗?可也许等你轻功确实比他强的时候,他又转去学用毒了,你剑法还不错,轻功也非常棒,但你不懂毒,他能,剑法还是一般,轻功被你追上了,毒却使得还不错,这时候,你们又谁比谁强呢?所以呀,我个人认为,要竞争的话,在一个范围里竞争才对得起自己这份努力,狗跟猫比本事,怎么比?”
    萧漩沉默了很久,久到兰尘几乎以为他已经魂游天外,准备跟兰萧回房算了的时候,他说话了。
    “你很善于辩论。”
    “啊?哦,这一点我可以承认。”
    “可是你不会懂的!”
    “你跟公子间的恩怨吗?我确实不懂,因为我不是你。可是有句俗语:观棋,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我是个追求清醒的人,这一点,三公子,你不如我。”
    萧漩不再说话,他站起来,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他修长飘逸的背影,兰尘悠悠然叹息了一声。
    对萧泽来说,她有多重要?是否比萧门更重要?这之间同样没有可比性。
    这么多年,她还没跟谁这么久地相处过,所以习惯了。她是日子,在他的生活里面。她是站在归处的。
    他亦然。
    站在别人家的屋顶上俯视苏家商铺内的动静,一连两天下来,苏寄丞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聊了。
    苏家确实是当今女帝的下属,但是他能感觉得出来,苏寄宁身边有高手跟着,应该是女帝派来保护的吧。既然如此,何须他苏寄丞老是偷偷摸摸地跟着?
    再说了,就算这几年闯荡江湖下来,看人看事都不再如当初那么单纯,对苏家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也想开了些,却也还没到跟苏寄宁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地步,他自己还要管那小丫头的事,还要努力发展势力好把父母堂堂正正地从苏家接走,还……总之,他就不应该这么蹲在屋顶上看着苏寄宁坐在书房里算帐!
    没精打采地跑回去洗了个澡,吃了个饭,跟着小丫头天上地下胡扯了一通鸡同鸭讲的对话,看着大家伙儿都睡下了,睁着眼睛翻来翻去的苏寄丞到底还是拿着剑顶着那个弯弯的月亮跑上苏家的屋顶。
    保护苏寄宁的高手也许是萧门的,他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不过对方显然已经知道他了,不然不会他都坐到苏寄宁书房屋顶上了,还没个人出来问一声。
    椅子拉开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在屋子里转了转,然后到门前,门开了,脚步声到了屋外,苏寄宁提着一坛酒看向屋顶。
    “寄丞,下来吗?”
    苏寄宁举起酒坛子示意了下,苏寄丞看看,没说话,依旧望着黑暗里京城那一片一片的屋顶。苏寄宁笑了一笑,提气,纵身,飞上屋顶。
    “我还没跟人这么喝过,就是从前跟萧泽。也必定是用酒杯的。怎么样,能陪我试试吗?”
    一边说着,苏寄宁一边拍开酒坛上的封泥。
    死死盯着他半晌,苏寄丞接过那酒坛,仰起脖子连灌几大口。然后一抹嘴,把酒坛放到身旁,依然望着远处。
    苏寄宁跟着坐下,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口,也望着黑暗的远处。
    “我知道你恨我,不过,我不后悔。”
    “……”
    “今日一切早在当初就已经预料到了的,甚至比我想象的好许多,至少,你没有疯狂地要杀我报仇。”
    “——我想过!”
    苏寄丞突然喝道,苏寄宁淡淡点头,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哦。”
    拿起酒坛又灌了几大口,苏寄丞越来越烦躁,在苏寄宁提醒他慢一点喝之后,他使劲丢开酒坛。
    “啪——”
    深夜里,这声音格外清脆,苏寄丞瞪着他的大哥。
    “为什么送我去习武?”
    “你喜欢。”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那样你什么麻烦都没有?”
    “那些事与你无关,你是我的弟弟。”
    “你不怕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吗?”
    苏寄丞已经接近怒吼,苏寄宁仍是温雅地有问有答。
    “我尽管觉得于你有所亏欠,却不会任人动手而不反抗。”
    “你,你——你有什么资格硬要我来背负这些?你为什么不干脆对我也下毒手,不干脆杀死我父母,让我痛痛快快地恨你,杀你或者被你杀都好,总比把我吊在半空中受折磨好啊!”
    “……对不起。”
    看着这个昔日总是大大咧咧地做着武侠梦的弟弟,苏寄宁目光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
    “可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管怎样,我不会杀你。”
    苏寄丞喘着气,像是呼吸困难一般。他死死盯着黑暗里虚无的一点,仿佛那里站在他要搏出生死的仇敌一般,但是,敌人不存在,沉沉黑暗里浮出的是他自己,他在责问他——你要复仇吗?你要复仇吗?你要复仇吗……
    狠命一脚踢开去,整个屋顶的瓦片被掀起一大片,苏寄丞浑然不管猝不及防的苏寄宁,一个纵身就离开这危险的屋顶,头也不回地离去。
    狼狈地在院墙上站稳身体,看着漏了天光的书房,苏寄宁无奈地笑了笑。若是可以追回,多好,这个弟弟,他不想丢啊!
    苏寄丞是逃一般奔回去的,看到熟悉的院子,他再也没力气了,索性摊开四肢躺倒在草地上,失神地看着天空。
    “躺在这儿睡觉,苏寄丞,你不怕蚊子把你抬走吗?”
    小丫头托着下巴眨着眼睛蹲在旁边,看着大家口中不正常了几天的苏寄丞。回过神,揉了揉她散开的发辫,苏寄丞哑着嗓子道。
    “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
    “醒了,起来喝水,正好看到你从屋顶上掉下来。摔着了吗?”
    “……没有。”
    小丫头的手突然抚上他的脸。
    “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
    苏寄丞躲开了,小丫头的手伸在半空中不肯收回来,只歪着头道。
    “扬哥哥说过的,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一个人或者找个人哭出来,哭过了就好了。苏寄丞,你是一个人哭,还是要对着我哭?”
    “我干什么要哭!”
    “因为你很难过呀。”
    小丫头理所当然地说着,然后她很仗义地拍拍苏寄丞的肩膀。
    “不过没关系的!扬哥哥说了,没死是天意,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再难过也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苏寄丞没说话,这番话他知道,那是对这小丫头说的,她还太小,还不能明白。不过,明白了又能怎样呢……
    苏寄丞有两天没再去苏府,街上的戒严仍然持续着,不过女帝并没有在这个国家里掀起一场洗牌式的血腥风暴,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把皇权真正握到了手中,京城的繁华也就一天天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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