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第268章


    不知不觉,兰尘就在那榻上睡着了。早晨醒来意识到这点后,第一反应是要感冒可就麻烦了,就算是韦夫人的药汤,也逃不过一个苦字啊——不过,厚厚的锦被好好地盖在身上,窄小的榻边整齐地放着凳子——唔,是小萧做的吧,呵呵,这孩子……
    起来梳洗罢,兰尘便先去了萧泽在清园里的那间书房。
    所有海运的资料都放在这里,兰尘先大略看了下分类,翻阅了最上面的一点记载。正看着他们新送来的修改后海图时,上官凤仪也过来了。
    她们在回来的船上已经就海运聊过很多,兰尘把先前所了解到的信息一一详尽地告诉了她,包括对海运所寄予的于昭国而言的巨大意义。上官凤仪是个心思精细的女子,又跟在萧澈身边多年,自然能理解。眼下,她们需要消化这所有资料,以对海运的一应具体情状了如指掌。
    正说着,萧翼等人也来了,连韦月城和许迟也都进来找了窗边的位子坐下,带着几分好奇看着那幅标注有许多奇怪地名的海图。
    萧翼他们在冠上“萧”这个姓之前,都曾小有名气,绝不可以寻常家仆视之。此番出海而去,他们固然不会参与到海运中来,蓬莱岛却得仰赖他们建设防护的,所以兰尘要求他们也都能了解这些。对韦月城她倒没做此要求,不过他们两人愿意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别的不说,南海上绝不同于大陆的气候条件总得先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有大量的知识需要吸收,时间便一晃而过了,到了午膳时间。丫鬟奉命来请人,却只见整个清园里静悄悄的。看到书房里专注的众人,丫鬟到底没敢出声打扰,忙去回了周夫人。
    萧潜还未成婚,家中事务就还由他的母亲周夫人掌理。昨日见大家都倦怠得很,她便撤下了已准备好的晚宴,今日听见丫鬟如此说,她想了想,就命人直接将丰盛的饭菜送到了清园里,而后亲自进书房请韦月城他们出来用膳。
    接下来的日子大致都是如此度过的,海运船队的规模目前并不算大,但一条连贯东西的海路已经打通,来自各方面的资料全部归纳了送来,够他们看的了。而到南岭三天后,上官凤仪和兰尘便在属下与萧翼等人的陪同下查看了萧门的船坞,拜访了远从海上溯雍江而来的南海商贾,以及位于昭国南方的神秘楠国的武林访客。
    比起兰尘在语言上的惫懒,上官凤仪不仅勤奋,而且颇有天赋。楠国处于东西海路要道之上,他们的语言如同中介一般,上官凤仪得知后,便请教了一位嫁入萧门的楠国女子,每日跟着她学习楠国语言,不多久,两人已能自如对话。
    这期间,兰尘便将那些繁杂的资料整理成册,将海上重要国度的贸易与国政情况重点清查出来,留待年后去了海港那里与船队之人见面后详谈。
    太平元年的除夕,就这样慢慢地来临。
    门中该庆贺的该准备的还得照常。但内宅中谁也没心思过这个年,清园里住着的人虽不少,韦月城、兰尘她们又都能静,干脆就没张罗什么了,每日里也还是在书房里泡着,顶多也就是在园子里散散步,或是看兰萧跟着许迟练武。
    萧澈没有回来,萧潜也还是与上官凤仪一起循往例抽了时间去看望萧岳与孟夫人他们,那边的情况,清园里的人自不会多问,他们只静静地准备着正月十六日扬帆东去。
    来自京城的消息又有了更新。
    女帝登基已有大半年,轻徭薄赋的政策推广得宜,预期效果已经达成,有了前面弘光帝重税的反衬,沈盈川此举无疑是助她抓紧了民心。但比起这一点,在那之后推出的玉昆书院的革新,无疑是给了昭国官场海啸般的震动。然而,掌握了兵部、吏部、礼部、玉昆书院和风雨台这几大权力与舆论平台的女帝,和她的臣子们谨慎把握着革新的度,毕竟他们的目的不是要颠覆昭国传统,是要把这个国家推上更辉煌的顶点。
    民富,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项。
    年前的最后一次早朝,女帝抛出了这项奏议。完备的施行措施让这些在朝堂上混了半辈子的臣子们霎时明白,皇帝是无论如何也要推行的。这是皇帝的天下,皇帝坚持要做什么,为人臣子的真能阻止得了吗?
    况且,玉昆书院都给改了,这放开商贸局限,广设西路陆运使和东路海运使的事儿又有什么不得了?说起来,朝廷的钱来自商人也确实比来自农民好。
    皇榜当天就给张贴了出来,民间热烈的反应超乎那些朝廷官员们的想象。太平元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太平二年,春。两艘大船从南岭出发,顺雍江东下,不日便来到昭国最大海港碧城。在这里,兰尘她们见到了已经等候在此的萧门海运船队。
    从这一天起,这支原本隶属于萧门的船队正式脱离了它原来的主人,以“蓬莱”为名,在苍蓝色的南国海洋上划出一道巨大的波痕。
    没有在碧城多停留,两天后,船队满载着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出海,扬帆驶向已经作为他们淡水补充与休整地使用的蓬莱岛。
    这个时候的昭国大地才刚刚萌出春意,而远在南海上的蓬莱岛已是春意盎然,等到他们抵达那里,野外露营都没问题了,正好不用担心房子问题。
    海上航行与内河航行的感受差别极大,风浪的颠簸让包括兰尘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苍白了脸色又晕又吐,反是兰萧年纪虽小,倒适应得很,还把兰尘也给照顾得好好的。这让上官凤仪颇为赞赏,对于兰萧说要做海上无冕之王的豪情壮志,上官凤仪这时才多了几分郑重。
    三月初,船队终于抵达了蓬莱岛。
    早先候在这里的人与部分水手交接了岛上驻守和船上工作后,留下两艘大船和一应生活用具,船队继续往南驶去。踩在松软的沙滩上,兰尘还没从晕船后遗症中缓过来,干脆也不管了,就让上官凤仪跟萧翼指挥着众人收拾船队早先已经搭建好的简单竹楼。
    韦月城站在一棵椰子树下,举目看着四周。
    这是一片新奇的土地,没见过的植物,没见过的鸟和鱼在南国晴空下生机勃发,蔚蓝的天与苍蓝的海相互映衬着远远相接,熏风里带着太阳的热、海的咸与天地间的空旷。而背后这广阔岛屿上起伏的青翠山峦,就是萧泽预备了为她建一座掬月楼的地方吧。
    她不关心蓬莱岛是否会成为所谓海上商业帝国的中心,不关心昭国的盛世将如何开启,不关心北燕帝位要如何更迭,更不关心陆地上那条已绵延千年的东西公路要如何与运量更大的海路相接,韦月城没有那些心怀天下的壮志,生性淡然的她所关心的。是萧泽挂在心上的这些人。在这样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必然会有许多不适的地方,若说以前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研习医术的话,那么现在,她要为了这些人而了解这片土地。
    是夜,留下值夜者,辛苦了一天的人们终于放下对这异乡的好奇,酣然入梦,而多日未得好眠的兰尘是早就在轻柔的波声中睡熟了的。
    这陌生的地方给她的却是种莫名的熟悉,但也许就是心理作用吧,毕竟她是把这里当作了归处的。
    从明天起,一切都只待从明天起。
    六年的时间足够做什么呢?
    弹指一挥间,也许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这光阴就在东家长西家短的计较中、在美人醇酒的醉生梦死中逝去了;也许是成就了非凡事业,开创出不世之功;也许是把每一日都奉献给自己的执着;也或者,就是平平静静地活着,把个日月的东升西落看遍,把纷纷扰扰的红尘看遍。
    第一种属于很多人,第二种属于沈盈川、严陌瑛、上官凤仪等等这类人,第三种属于萧澈,而第四种,你可以说他跟第一种差不多都是虚度岁月,也可以说这是一种秉持着闲适的人生姿态的人,是褒是贬,向来都没有公认的定论,兰尘无疑是其中之一。
    以昭国历法记,这已经是太平七年了。
    坐拥千里江山的昭国在一系列政治、经济与文化的革新后,已经开启了后世称之为“太平盛世”的序幕。上迄女帝沈盈川,下到她那些名耀千古的臣子们,他们用政治军事的强悍与经济文化的繁荣给昭国子孙们留下一个辉煌的梦,牡丹花的贵、梅花的清、莲花的雅、松柏的俊挺,还有大海的辽阔与大漠的永恒,还有天空的深远,这一切都隽刻进昭国人的灵魂里,成为磨不去的民族印记。
    也正是这种开放的气度,促成了太平朝后期昭国兵不血刃地取得北燕这一不可重复的历史事件的发生。
    当然,这是后话了,昭国版图扩大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出身青楼且以女性身份被封为容华侯的女子,刚刚才闭上眼睛,被她那位以风流公子之名流传千古的丈夫顾显抱着走入大片大片的牡丹花深处。
    他们再也没有出来过,谁也找不见他们,只是渌州城外那遍野的牡丹花一年比一年开得绚丽。当地人于是传说,齐国公和容华侯原就是天上的花神与牡丹花仙下凡来的,历过这红尘的劫,他们又回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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