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第87章


  
  沁雪扯开姞儿衣衫,见她右边锁骨下方连带整只肩膀都已经紫黑一片,失声叫:“娘娘……”
  
  姞儿右臂已痛得麻木,咬牙道:“别声张……去太医院,找谢晏。”
  
  沁雪略微颔首算是领命,向姞儿匆匆抱拳转而离去,三两下跃出宫墙,身手利落地很。
  
  已是掌灯时分,太医院收藏医药学典籍之“药文馆”内,总有埋头苦研医书者,沁雪要找的人正是其中之一。自在突厥令淑妃“起死回生”之后,谢晏就在太医院得了这份美差。
  
  听沁雪说明来意,谢晏心中已有了打算。他心思极其敏锐,且十分懂得拿捏利害尺度,他的这种本事如同上天赐予般根深蒂固,使他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不假思索作出反应。
  
  隐约几声嬉笑传来,谢晏扭头看向身后,一起秉烛夜读的几个年轻同僚正冲自己牙咧嘴做鬼脸,许是将沁雪错当成为他心上人。
  
  谢晏也不做解释,只是涎笑着瞅一眼沁雪,言语间的暗昧之情,竟似两人之间有多少说不清、道不得的过往。沁雪已大抵知他用意,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虽心中不愿,也竭力忍耐,腆着脸配合。
  
  待出了太医局,谢晏迅速与她拉开距离,郑重拱手作揖,音质清泠:“沁雪姑娘,谢晏方才失礼了。”
  
  沁雪却白他一眼,嘴里嘟囔:“穷酸书生,迂腐……”边说着,边遥遥走在前面。
  
  谢晏嘴角勾起儒美微笑,又拱手作揖:“沁雪姑娘教训的是。”
  
  令沁雪惊讶的是:谢晏轻功之好,几乎不在她之下!这个人,不简单。
  
  暗暗称奇之余,她亦心知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将这个人带到窈淑苑。
  
  再说姞儿自沁雪走后就唤来素月,让她将白丝绫扯成细条,自腋下至锁骨紧紧缠绕起来,又吞服了一保命固元的药丸子。这才忍着剧痛躺下来,闭了目,整理头绪。
  
  谢晏赶来时,她已经头昏脑胀、整个人如灌满了沙铅般麻木而沉重,问:“谢晏,这次本宫可还有救?”
  
  谢晏轻抹额角,镇定一笑:“谢晏敢说,娘娘至少还有六十年阳寿,一天都不会少。”他十指并用,将针灸、药石一一摆好,开始用找穴扎针,准备将毒血逼出。
  
  姞儿竟安定下来,又问沁雪:“交代你的事情可有结果?在这儿说就好,不必避讳谢先生。”
  
  沁雪看了谢晏一眼,点点头:“自上月初十,皇后数次唤周沐荻到东宫,月底便调到皇后宫中做了掌灯女官。这月初二,在临湖殿侍寝。这月二十三,册封为才人。”
  
  沁雪又道:“还有一事,周沐荻家里原本是山中猎户,每逢秋冬即以捕蛇为生,后来为维持家中生计,她也做过街头杂耍的营生,所凭的正是玩蛇的技艺。”
  
  “恩。”姞儿恹恹应着,心想:就算周才人善耍蛇,那蛇又是从何而来?她只觉思绪开始混沌,便不愿再往下想。
  
  针灸后,姞儿肩头开始有污浊黑血缓缓涌出,谢晏拿汗巾子轻轻拭去毒血,给姞儿喂了解毒的药丸,道:“娘娘若是困倦了就睡吧,这伤已无大碍了。此蛇虽有毒性,但若及时救治,还不致人死地。不管放蛇之人是谁,似乎并不打算取娘娘性命。”
  
  “先生又救我一命。”姞儿几乎就要昏睡过去。
  
  “娘娘安心休息,不出两日就可大好。”谢晏笑着,退身出去。
  
  果然如谢晏所说,隔日姞儿就可起身,除左肩仍有钝痛得麻木,其余倒也无大碍。
  
  “只是耽误了拟定入宫参选的秀女名册。”姞儿单手支着身子,略有烦躁地翻查面前的花名册。
  
  “娘娘为什么不把被蛇咬伤之事告诉皇上。”素月问。
  
  “傻丫头,告诉了皇上,不就遂了别人的心思了么?”姞儿轻柔太阳穴,淡笑道。在这节骨眼上受伤,如论怎么看,都是因吃醋而借故推脱“主持选妃”一事。
  
  她也不着急收拾周才人,尤其是在这风口浪尖上去找周沐荻的麻烦,反而与她不利。
  
  毕竟她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就姑且让她再得意一阵子。
  
  姞儿胸中闷着一口怒气,又带着伤,连续几日熬夜,终是拟定了进宫参加选妃的秀女花名册。
  
  多少人在等着看她把这件事搞砸,她偏要漂漂亮亮地办妥。
  
  花名册中,有记录在档的秀女一百一十七人,都是品貌淑美、德行贤良的官宦士族之女。
  
  其中六七个女孩子令姞儿特别上心:并州都督李世积之女李敏,尚书杜如晦之女杜兰雅,华州刺史柴绍之女柴姚容……这几个,想来是必定要封妃的。
  
  人选拟妥,姞儿带了名册来到太极殿。殿内极静,龙涎香略带疏离的香氛依旧萦绕如往昔。
  
  世民端坐案前批阅奏折,笔端游走如游鸿。他容色苍白,也瘦了许多,尖削下颌越发显得神气清明。
  
  抬眼见了姞儿,他身子一顿,倏然微笑:“姞儿,你来了。”他拉着她坐下,粗糙大掌抚着她面颊:“你病了,面色怎么这样苍白?”
  
  姞儿摇头,攥了他的掌,道:“光顾说我,倒是你,竟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他道:“我是病了,太医说是长年征战落下的病症。因这病来得急,怕乱了人心,就命太医瞒着。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你别担心。”
  
  姞儿红了眼圈,从背后紧抱他:“你倒好,什么都让我蒙在鼓里。若有个万一,留下我和恪儿孤儿寡母……”到时,她的下场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道:“该瞒住你的,只要是为着你好,我自然会瞒着你。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承乾已是皇储,若有朝一日我果真时日无多,为保承乾,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姞儿心中一寒。他会除掉其他皇子对承乾的威胁。包括恪儿。
  
  突如其来的一场急病,使他考虑到这些。
  
  他又道:“姞儿,我信你。可我无法料到恪儿日后会如何。并非人人都可以做到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
  
  他看着她:“但我身体好得很,我的阳寿会很长。所以我会尽力为你们母子做好安排。但你也要争气,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等恪儿稍微长成一些,我会给他封地,让他离开皇城。若我薨了,你必要给我陪葬。世间有那么多热情的男子,我不放心你。”
  
  他早就做好全部打算,只是从未向她透露。
  
  那之前的他算什么?他给她一个放纵奢靡的爱情梦境,却把自己留在残酷的现实中。对她,也是一种残酷。
  
  日华澄明,溅落一地。正是大好的时光,他为什么要说这些?生生破坏了这梦一般的光景。
  
  他瞒着她的事有无数件,正如她也瞒着谢晏的事,沁雪的来历也未向他提及,还有她翻查周沐荻底细……
  
  她不愿再听,捂住他的唇:“休要再提这些。”
  
  “若我要你殉葬,你肯不肯,怕不怕?”他嘴唇开合,连带着她的手也上下颤动。
  
  她环住他,静静道:“我定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你也休想甩掉我。”
  
  他轻笑起来,面颊涌起奇异的瑰丽之色。
  
  世民瞧了姞儿拟定了名册,朱笔圈出了几个女孩子的姓名。姞儿凑过去看,正是她先前留心过得那几个。
  
  “别怨我。我知道我曾允诺过你什么,但恐怕今生无法实现。”他让她依靠在身边,道。
  
  “我虽不是圣贤,但也绝不是目光狭隘之辈。否则,也不配坐在你身边。”她笑道。选妃之事攸关朝中权势平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的夫君宠爱她,可她的夫君更爱这天下。
  
  世民摇头:“别逞强。你并不情愿。我又何尝不是?
  
  但这毕竟是我登基以来第一次纳妃,我不愿弄出纰漏。
  
  皇后近年越来越容易疲倦……她太过操劳,怕是已快将她自己掏空了。现在又有了身孕,若再揽下这些事,实在难为她。前几日她来,提出由你替她,我便答应了。”
  
  “我会为皇后分忧,也会为你分忧。”
  
  姞儿低下头,心内辗转,像车轱辘“隆隆”轧过去。素月所言果然不假。
  
  无垢前年刚诞下九皇子治,休养不足两年就又有了身孕。虽说太过频繁的生育占去了她大部分精力,但子嗣众多对于一个皇后而言,终究是幸事。
  
  世民将圈点过的花名册交给她,又道:“若无意外,我标注的那几个女孩子是要纳入宫中的。其余的容我再想想。”
  
  他想了想,又道:“今夜我想去你那里……只想与你说 
 34、唯见新人承恩露 ... 
 
 
  说话。你不乐意,就作罢。”
  
  她心中吃味,又觉委屈,但看他病弱苍白的样子,终是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世民眸中竟然闪过一丝光华,笑道:“我只在你身边才睡得安稳些,自在些。”
  
  姞儿摩挲着手中花名册,手心隐隐泛出红血丝:“能够让你觉得的安稳、自在,我已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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