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花一样盛开

第70章


现在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安静接受,要么回去写辞职信。
  后一个不是她的选择。就算离开,她也会选好下家再走。
  赌气辞职的事,谭斌见过太多,当时图一个痛快,事后后悔得居多。
  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找到自己失败的真正症结,换个地方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刘秉康反而意外愣住,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打量着谭斌,显然他没有想到谭斌接受得如此从容。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温和地说:“这样很好。”
  谭斌也微笑看着他:“您放心,New Solution的销售,我一定会尽力,只要还是MPL的员工,我就会尽职尽责每一天,这是我的职业操守。”
  以后还是要在一个行业里周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好聚好散,绿水长流。
  忽然“叮”一声轻响,打断了谭斌的回忆,一封新邮件到了。
  她凝神去看,发现新邮件的下面,有封六点多收到的外部邮件,没有题目,发信人是她现在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名字。
  经过一天一夜的缓冲,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颇有点后悔,可是一想起他最后那句话,就忍不住上火。
  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她一咬牙把它拖进了Outlook的删除文件夹,扣上电脑离开书房。
  屋里转了一圈,发觉有很多事可做,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闲暇的周末。
  最后拉开衣柜的抽屉,开始一个个清理。手里忙着,脑子也就可以暂时处于冻结状态。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她不敢回想,一想起来就觉得冷而且疼。
  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竟然都在这两天里做了清算。
  一旦专心做事,时间就过得飞快,一直到傍晚才理出眉目,她直起腰,换了衣服去超市。
  刚出了公寓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这是16号楼吗?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所有楼活象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晃得老子头都晕了。”
  声音有点熟,她转过脸去看,正和那身材高大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严谨?”她睁大眼睛。
  严谨看到她,立刻大踏步走过来,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真他妈巧,我正找你。”
  他的手劲儿极大,谭斌的手腕象被铁钳夹住,疼得眼泪差点下来,拼命想挣脱,“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逼近她,“我还想问你,你对小幺做了什么?”
  谭斌停下挣扎,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对他做什么?他是一男的,你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
  严谨不由分说拖起她就往前走,“你跟我走!”
  谭斌气极,死活不肯动:“你放手!我凭什么跟你走?你再不放手我叫警察了!”
  严谨一把甩开她,谭斌立足不稳,差点坐在地上
  “行,你狠!算你狠!”他叉着腰嚷,“小幺现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特解恨?”
  谭斌象遭了雷劈,脸一下变得刷白。
  去医院的路程,只有三十分钟,她却觉得象三年一样漫长。
  心内科的主治医师竟是她的熟人,文晓慧的现任男友,高文华。
  看到谭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我看着他眼熟,原来是上回见过一面。”
  谭斌紧贴着玻璃窗,在几张床之间拼命寻找着,却只能看到乱七八糟的氧气筒、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管子。
  “心肌梗塞,幸亏送得还算及时,再晚就麻烦了。”高文华站在她身边,“ 平时有症状,估计被忽略了。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头痛牙痛,其实是心绞痛的反射。”
  “心肌梗塞?”谭斌转过脸,用力咬着下唇才能让声音保持正常频率,“他才三十四……”
  “如今年轻人得这病的越来越多,今年我就遇到五六例,最小的只有二十八岁,送来的时候心源性休克,最后没有抢救过来……”
  说到这里,高文华忽然停下,因为谭斌正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泪水。那是他见惯了的患者家属的眼神,充满了祈望和贪婪,象仰望上帝。
  他叹口气,“跟我来,换一下鞋套和衣服,我带你进去。”
  病床前只看了一眼,谭斌已经坚持不住。
  他的脸上似乎只剩下黑和白两个颜色,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毫无生气。
  她茫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被高文华眼明手快地拦住:“不行。”
  她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紧紧咬着,浑身发抖,五官整个扭曲了。
  高文华看情形不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果断挟持她出去。
  她的膝盖早已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模糊中她觉得被转移到另一个人手里,那人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孩子,别这样。”
  谭斌抬起眼睛,眼前的老人正关爱地看着她,是程睿敏的干妈。
  她的眼泪决堤一样疯狂涌出来,抱住老人终于哭出声:“我错了,阿姨,我错了!”
  “别哭别哭,好孩子,他没事,会好的。”
  严谨在一边抱着肩膀冷冷说一句:“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孩子,你给我住嘴!”干妈呵斥他。
  严谨哼一声,跺脚走了。
  “唉,你们这些孩子,就都仗着年轻胡闹。”在一间安静的休息室里,干妈递给谭斌一块热毛巾,摸摸她的头发。
  谭斌低头接过,说声谢谢,却把湿漉漉的毛巾放在膝盖上呆呆看着。
  “睿敏的父亲刚还在这儿,老头儿自己血压高,心脏也不好,先回去了。”
  谭斌“嗯”一声。
  “他母亲过两天也回来。”
  谭斌这才抬起头,“他……国外的母亲?”
  “啊,原来睿敏和你说了,没错。我和她在电话里谈了很长时间,她非常后悔。”干妈拍着谭斌的手背,“睿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结我很明白。毕业后不肯让他父亲帮忙,一个人跑到外面拼命,是因为他总想做成点什么给他母亲看,让她后悔当年放弃的,是个多么优秀的儿子。”
  谭斌想起那条领带,一时没有出声,眼泪倒是收住了。
  她有过预感,可是没有往深处想过,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好逸恶劳原是人的天性,也许每一个工作狂的背后,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程睿敏的是他母亲,她的,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心里非常明白,瞿峰。
  人性有时候不得不说很奇怪,最在意的往往不是爱自己的人,而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他从小没有和父母在一起,遇事自主惯了,从不喜欢和人商量,更不喜欢解释,你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多点耐心才成。我知道这很委屈,可是孩子,”干妈仰起脸,笑容通透象穿越另一个世界,“人这辈子,再怎么风光,最后都免不了一个人孤单地离开,运气好,你能遇到另一个人走到尽头,运气不好,你要一个人走很长的路,真的遇上了,就要好好要珍惜,别辜负彼此。”
  谭斌的眼泪再次落下来,“阿姨,我懂。”
  干妈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放在她的手心里:“你们两个也许流年不利,不过好在今年就要过去了。这东西不值什么,带在身边辟个邪吧,”
  夜深打算离开医院时,谭斌遇到匆匆赶来的余永麟。
  他一愣:“哟,严谨真把你找来了?”
  谭斌这才明白严谨怎么能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家去。
  “我说Cherie,我大概是你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吧?”他的神色多少有点尴尬。
  谭斌手插在大衣兜里,淡淡笑笑,“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很失望?”
  “还真有点儿。”余永麟也笑起来,取出烟盒递她跟前,“要不要来一支?”
  “不了,谢谢。”谭斌转头望着身边的树丛, 树干上还覆盖着尚未融化的白雪,慢慢说,“他不喜欢我抽烟。”
  “这样。”余永麟收回手,自己点了一根,“今年的天儿还真邪行。”他说。
  谭斌看他一眼,“好象你的戒烟又失败了?”
  余永麟抽进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 眯起眼睛笑,“啊,本来还抗着,今儿看了老程,又抽回来了,人生苦短,享受本来就不多,我干嘛还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谭斌微微牵动嘴角,对这个大嘴巴,完全无话可说。
  余永麟一口一口抽着烟,终于问:“老程那封邮件,你看了吗?”
  谭斌立刻转头盯着他,象是再问:你怎么知道?
  “那邮件是我发的。”他犹豫半天才说下去,“我今天一天都在琢磨,究竟是他没来得及发呢?还是他没有想好到底发不发,我就怕他将来埋怨我。”
  谭斌沉默一会儿问:“我还没有看,他写了些什么?”
  “那你自己决定决定看还是不看吧,或者等他醒过来再说。不过就老程这事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反正他够狠,换我肯定做不出来,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除了爹妈,就是老婆孩子,怎么对女友能一字不提呢?不过Cherie,你得这么想,一个人要是仇都不记,你还能指望他记恩吗?”
  谭斌苦涩地笑笑。
  他沉默地吸完半根烟, 扔掉烟头,“我去看一眼就走,回去晚了老丈母娘得剥我的皮。”走了几步又转回来, “对了,忘了给你看看我儿子,一大胖小子,帅,长得象我。”
  回到家里,谭斌把那封邮件从删除文件夹里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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