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玉兰曲

20 表态


我躺在床上,蜷着身子,因为肚子疼不时发出痛楚的□□。
    苗医女诊察过后边开方子边嘱咐我说:“这期间太后娘娘得忌食生冷,还有心境也要放松舒缓才好,不要想得过多,心情压抑信期很容易腹痛……”
    是心情压抑的原因吗?在外人看来,我位及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可锦衣玉食,可呼风唤雨,这让多少人羡煞。可是我的痛苦谁又能知道呢?那是永远也说不出来的苦楚。
    这几天对端豫王的事我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他最后的选择是什么,而任何一种选择出现我的心里都不会好过吧。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我捂住肚子不由得蜷得更紧了些。
    这时背后有宫人禀告说:“太后,皇上来了。”
    我转过身去,看见权禹王大步地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二次白日造访。
    他叫退了四下宫人,坐到我面前,脸上有着关切问我:“听说你今天身体不适,还请了宫医,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仿佛理睬他是一种罪恶般,只是有些淡漠地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有时间来?最近应该很是忙碌吧。”
    他半天没有说话,拿探究的眼神看我,然后说道:“本来一直在准备的事情没有发生,也许可以闲下来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么说,这么说端豫王他……
    说这句话时权禹王好像也是松了一口气,可见他之前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毕竟他刚即位,根基不稳,如果真的与端豫王对抗起来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吧。
    此时我的心情真的是五味具杂,肚子又再次疼了起来,我不禁皱了皱眉。
    权禹王捕捉到了我的表情,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手移到我的小腹上,动作有些笨拙,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腹上的手热热的,让我冰冷的身体得到了一点温暖。
    “这样会舒服点吗?”他试探地询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那确实是让我很舒适,于是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拉起我的手暖着,笑着说:“你难得这么乖巧。”
    “像只温顺的小猫。”他想了想,补充说。
    他温柔的举动让我的心被细微地触动,我只无力地微微笑了笑。
    权禹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拉起我的手在他唇边吻了吻说:“朕知道你不好受,等你养好身体,就让皇后带着众后宫来拜见吧。”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地提出这件事情。
    他说:“吃惊吗?虽然我们只能有夜,但至少,朕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后宫里走来走去,并且受人尊敬。”
    菟丝对我禀报说:“太后,新皇后率着后宫众眷来拜访您了,现在正在正殿侯着呢。”
    我想,这个时刻终是来了。
    我对菟丝点了点头,起身在众宫人的簇拥下向正殿走去。
    见我来了,后宫众妃哗啦啦地跪下参拜,带动着头上坠饰一片叮当作响,齐声说道:“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玉体安康,福寿吉祥。”
    我踩着高屐在红木阶梯上留下一串庄重的脚步声,最后坐到最上首的华丽金色凤榻上,对下面威严地说:“都起来吧。”
    “多谢太后。”又是一片衣服的窸窣之声。
    这时我正可以从上面好好打量权禹王所有的女人们,而我知道她们也会去偷偷观察我。
    那天我特意地精心打扮过,穿带都极用心考究,显得富贵非凡,我自信我的容貌不会输给下面任何一个女人。
    为首的自然是皇后,以前的权禹王妃。
    权禹王与他的王妃年纪相差不多,但是权禹王依旧年富力强,权禹王妃却是女人中年纪较大的了。
    她身体有些微发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老态,不过她一直给人端庄和善的感觉没有改变。诺大的宫殿只有我和她能着凤袍,今日我穿的衣服是深青色,而她穿的是朱红色,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凤要比我得来的鲜艳醒目,是那样的刺眼。到底谁才是后宫之主呢?至少现在她是。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看下去。
    在皇后稍后的位置站着另一名中年妃子,年纪应该与皇后差不多,但容貌显得年轻漂亮些,身姿也十分优雅,我想应该也是在权禹王年轻时就与他一路走过来的。
    然而令我吃惊的是,离皇后很近的位置我看到了姊。
    更让我吃惊的是姊容光焕发的样子,姊依旧长得那么美。
    可以站得离皇后那么近证明她的位份不低,而且她似乎活得很快活的样子。
    对于这样我无法接受的事实,我开始有些烦躁。我强抑制住自己发乱的心,接着看到了娜木朵儿和那天出言不逊的年轻女子以及其他穿着各色宫袍的妃嫔们。
    有些妃嫔如同那天的女子一样,散漫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丝毫谦恭。
    她们一定见我不是皇帝亲娘,把我看成失去权势的落魄太后吧。
    这时我发现姊在盯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讥诮。
    我移开我的目光,低头喝茶,余光瞥到那位年轻的女子身上,那才是我最早的猎物。
    夜晚如意点好烛火后便携着众侍者退下了,我打开从敬事房拿来的后宫名录,一页页的翻着。
    尽管知道没理由,但是当我面对这份名录我的心依旧有隐隐发痛,我想到的是这些女人曾经与权禹王欢爱过,被他拥抱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
    我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像话,苦笑摇了摇头。
    这份名录中规中矩,贵妃是空缺的,其余三妃中没有过于年轻的,估计都是在权禹王年轻时就在身边伺候的,最年轻的是姊……封号静淑妃。
    我暗中思忖为什么权禹王对她这么优待?我并未听说姊在权禹王的后院中有多受宠,那么我想到的理由只能是因为姊是太后赐下的,所以给的名份不能低罢。娜木朵儿为朵昭容,那位年轻的女子跻身于九嫔之末,梁充媛。后面便多是名份低下的美人才人等,九嫔之位多有空缺。
    这份名单理智的让我吃惊,从上至下,严格的按照家世资质排列下来,难道真的没有出现过那样的女子让他心动而破格提拔么?
    甚至我都觉得权禹王过于薄情了。我再往下看去,写的是权禹王有三子一女,元子戈忠为正宫皇后抚养,二子戈翰……
    当权禹王推门而入时,我正支起胳膊看着那本后宫名册。
    他怔了一下,然后走到我面前,手不着痕迹地将名册合上,低声说:“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他身上好闻的奇楠香味道便隐隐传了过来。
    也许他对篡位一事终究心虚吧,所以什么都格外严格地按照帝王礼节来做,甚至在我面前也毫不软弱用“朕”这个词语,无一不强调他是帝王的事实,只有这熏香他没有更换。
    我依旧称呼他权禹王,又是什么心思呢?也许只是因为小时候这么叫他,也许是因为我内心还不肯完全承认他吧。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少女时就痴心爱恋的人,现在我们在一起,与他在一起我依旧会像怀春的少女般心跳加快。但是也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呢?我不知道,他甚至可以前一刻在勤政殿商量如果对付端豫王而后一刻又出现在尔玉宫与我享受男欢女爱。
    而我也在暗中思量如何可以从他手中夺回我的凤玺和太后之位。
    他隐瞒我,我算计他,也许这并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称之为爱情,但至少这爱情已不再纯粹。
    于是我落下泪来,权禹王看着他手上的泪珠,惊骇地问我:“奴,你怎么了?”
    我噙着泪抬头看他,我想我此时应该是梨花带雨的娇怜模样,我有些委屈地说:“你不会知道她们是怎么待我的。”
    权禹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严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拿轻蔑的眼神看我,仿佛我这个受寡的女人就活该被她们轻视般。皇后带着后宫只象征性的问候一下便很快离开了,难道这尔玉宫真的是如此可怕之地吗?她们甚至不愿意陪我说说话,留下我一个人高高地坐在那,四周空荡荡的仿佛连墙壁都在嘲笑我……”
    权禹王沉思着,我抓住了他的臂膀,用凄楚的语气说:“请你告诉我,当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吗?被人漠视被人嘲笑,有一名年轻的嫔妃甚至直生生的打量我,就像评价一个物品般说‘也不过如此’,那时我后悔为什么不在知道你来时就自我了断,也免得沦落到今日这样的田地……”
    权禹王把我拥入怀中,抚着我的发,爱怜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有朕在谁也不敢轻视你,谁也不可以。”
    “那么告诉她们……”我翻开名册将那染了丹寇的手指压在梁充媛的名字上,“她,对我那样的无礼。”
    权禹王沉默了一会儿,我轻声说:“你在乎她?”
    我得知梁充媛是权禹王夺位之前新宠的小妾,何况她又是那样的年轻貌美。
    权禹王将我腾空抱起,沉声说:“不,朕只在乎你,在乎的甚至想把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切都依你。”
    月上枝梢,尔玉宫大殿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权禹王在此宴请后宫诸妃。
    权禹王和我各坐上首左右位置,皇后在权禹王一侧稍低的位置,其余妃嫔则按照身份列成两席相坐。
    席间皇后及众嫔妃频频向权禹王祝酒,而我则被冷落到了一边。
    权禹王有些愧疚地看向我,其实我与他都明白,后宫之所以这样对我,除了她们本身不愿认同我这个失势的太后以外,更大程度是因为她们揣测不明新帝对太后的态度,所以不敢擅自造次,而现在我需要他证明我的身份。
    这时权禹王站了起来,叫退了下面翩翩起舞的舞姬,一时间大殿安静了下来。
    “梁充媛。”
    年轻的梁充媛吃惊地抬起头,不知道皇帝为何单单叫她,不过她依旧出席惶恐地跪到殿中央。
    权禹王冷然说道:“梁充媛不遵宫礼,对太后不敬,杖打十板,打入冷宫。”
    四周一片哗然,梁充媛更是睁大眼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直到有侍卫闯进架着她的胳臂往外拉时,她才反应过来,尖声喊道:“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没有人听信她的狡辩,梁充媛脸色苍白,慌乱中看向我,我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当梁充媛已经被拉至门槛时,她在挣扎中突然大喊:“皇上,皇上,臣妾怀孕了!臣妾有了孩子了!”
    一句话让所有侍卫停止了行动,殿中人面面相觑。
    我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种局面,再看权禹王的神色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心中暗叫不好。
    “医女长。”我召唤始终跟随我左右的医女长苗香,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苗香领命,低头匆匆小步走到梁充媛面前,扯出她的胳膊按在她的脉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充媛那截露出的纤细嫩白的手腕上。
    苗香终于松开了手,抬头不着痕迹地看我一眼,低声说:“奴婢并未诊察出喜脉。”
    “什么?”权禹王变了脸色。
    “充媛娘娘并未表现出喜脉。”苗香再次坚定地重复一遍。
    权禹王恼怒地挥了挥手,“拉下去。”
    “不,皇上,臣妾真的是怀孕了,臣妾的身体真的应该是怀有身孕了……”梁充媛还是不放弃地叫道。
    “应该?”有妃嫔抓住了字眼,嘲笑说:“这种事情是你自己说是就是的吗?你之前有向太医确诊过吗?”
    梁充媛怔了一下,她的神情显然是没有过。
    “再说,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早就应该上报敬事房了,何必偏偏现在才说?”娜木朵儿抓到漏点继续逼问道。
    “我,我……”梁充媛这时露出一丝小女儿神态,低了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时候你还有什么扭捏的?该说就说吧。”皇后威严地发话。
    梁充媛楚楚可怜地看向权禹王,“臣妾在等皇上,在等皇上来想给他一个惊喜,而不是从敬事房那些下人们听到这个好消息,可是臣妾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您的身影……”
    “可问题是你并没有怀孕,充媛可真是异想天开!”后妃尖酸地评价道。
    所有的妃嫔都将矛头指向梁充媛,揭露她嘲讽她,恨不得立刻将她就地正法,只有姊,没有什么表情坐在那一句话也没说,这样还真是没有得罪任何人的风险。
    最后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发话:“梁充媛欺君之罪,打入冷宫,杖二十。”
    我说的是先打入冷宫,再杖,也许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区别,但我自有我的道理。
    梁充媛终于被拖了出去,她喊冤的声音渐变渐小,直到最后大殿完全安静下来。
    权禹王对梁充媛刚才的胡闹依旧残留恼怒神色,我对他微微笑着去宽慰他,向他敬酒,他喝了下去,面色稍缓。
    “以后一切按照宫中规矩来办,嫔以上者每日到尔玉宫请安,七品以上妃子每五日例行请安。”听权禹王亲自下了指示,以皇后为首的众妃嫔连忙领命称是。
    宴会继续进行。我看向梁充媛原来的席位,那里现在空落落的。
    当苗香看我的那一眼,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她也瞬间了解了我的意思,我赌权禹王不会怀疑我。
    梁充媛她并没有撒谎。
    有了新帝的表态支持,后宫各妃子开始陆续来尔玉宫拜访我。
    最先来的皇后。
    我与她算是半个熟人,小时候失明时在权禹王府多受到她的照顾,权禹王妃的贤德敦厚是有口皆碑的。
    纵然曾经是亲王正妃,但当皇后来到尔玉宫寝阁时她依旧是咄咄称奇。
    尔玉宫的奢华凤仪宫未必抵得上十分之一,无数的珍奇物玩收藏于宫中,许多更是大胤中独一无二、难得一见的。
    直到如意端来泡的上等好茶,皇后才回过心神,寒暄道:“太后您近日还安好吧?”
    我微微点头,简短地回道:“还好。”
    皇后见我有些态度冷淡,面露愧色,“前些日子没来尔玉宫拜见实在是因为……”
    “哀家并没有责备皇后的意思,哀家知道你的难处。”
    皇后短暂的沉默,然后突然柔声地说:“这么多年变了多少事啊。”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后来嫁给先皇的事,所以现在即便我年纪比她轻上一轮,辈分却比她高。现在我们又再次见面,我为太后,她则为皇后,而以前她还当我是孩子般照顾了我一阵。
    “是啊。”我跟着轻轻感叹说。
    两个人经过刚才那番感慨,开始的生疏和隔阂消散了一大半,皇后和蔼地问起我的日常起居,像是一个长辈在关心自己的晚辈般。
    我并不讨厌皇后,甚至对她这样温和的人存有一丝好感,如果日后皇后做事不与我对立,我亦希望和她好好相处,每天这样说说话也很好。
    然而渐渐地我发现皇后对我关切的言语中不自觉参杂着一些同情,恐怕是看我中年就丧夫丧子做了寡妇,孤立无助,而她即便年老却依旧有丈夫可以依靠,甚至借着丈夫还做了天下至尊的国母的原因吧。
    我知道她这并不是坏心,但这种同情让我不太自在。
    后来如意走进来在圆桌上摆放了一盆蓝紫色的鸢尾花,皇后闻了闻,叹道:“真香啊。”
    我有些诧异地问如意,“这个时节鸢尾花就开花了吗?”
    如意点了点头回道:“这是今年御花园开得第一株鸢尾花呢,我们得了消息就马上采摘过来献给太后了。”
    皇后说:“真是想不到夏天不知不觉就快要到来了呢。”于是两人商定一块去媚夏媛看看那些新开的夏花。
    经过沁春媛时我们看到春天的大片花树已经零落,地上密密麻麻的满是沾着泥土的花瓣。
    我和皇后指着各种花儿点评着,突然前面奔跑来一个小男孩儿,扑到皇后怀里就甜甜地叫了一声:“母后!”
    皇后见了那孩子也极是惊喜,脸上笑着说:“敏儿,你怎么也在这?跟谁一起来的?”
    那孩子抬头乖巧回答道:“和母妃一起过来的。”然后他注意到了我,问皇后:“母后,旁边的漂亮姐姐是谁呀?”
    那小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蓝绿的皇子龙袍,浓眉大眼的样子活脱脱的是一个小权禹王。
    皇后还来不及跟他解释,就听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敏儿,你在哪呢?”
    那小男孩回头不停招手,喊道:“母妃,儿臣在这儿!儿臣在这呢!”
    然后那棵梧桐转角处出现的,竟是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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