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玉兰曲

59 婳婳传(1)


一个身着彩虹色罗裙的小女孩指着御花园前密密麻麻的红玫瑰说:“谁去为我摘一朵刺玫花来?”
    别的男孩才刚想动手,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已经冲了出去,他解下腰间错金夔纹匕首,吭哧吭哧地割下来一朵盛开得最艳的刺玫花,笑呵呵地将它带到小女孩面前。
    “婳婳姐,给你。”
    没想到那小女孩没有接过,反而转过头特别不屑地说:“荣渊,你长得又矮又胖,我才不要你的花。”
    然后她完全无视他,换了一种语气兴致勃勃地问不远处站着的一个长得很是俊秀的小男孩:“澹,一会儿你要干什么去?”
    “我一会儿要去校场练箭。”
    小女孩拍手欢呼起来,“那我也要去。”
    “青轩、洵、澈、晋安、正斌、廉相走啊!”小女孩宛若孩子王,一声招呼,七八个小男孩欢呼而去。
    唯留下叫荣渊的小男孩和他手中孤零零的花。
    “太子殿下,您的手被刺玫花割伤了。”
    荣渊抬眼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赵入婳的妹妹,赵入嫣。
    “您等等,我帮您包扎下伤口。”
    赵入嫣从前襟抽出一只水粉色的芙蓉花手绢,围着荣渊渗血的手指绕了好几圈,最后还轻轻地打了一个结。
    “还疼不疼?”
    看着眼前一身粉棠花裙,同样微胖却如此温柔的女孩,荣渊摇了摇头,“不疼了,谢谢你,入嫣。”
    赵入嫣高兴起来,“那就太好了。”
    “嫣儿,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看着小伙伴们走远的欢快身影,荣渊不由得问。
    赵入嫣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姐姐嫌我长得丑,不愿意跟我玩。”
    荣渊想了想,用胖嘟嘟的脸开口说:“我知道东殿哪有放好吃的的地方,我带你去好不好?”
    “好呀!”赵入嫣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般。
    “婳婳姐不愿意带咱们玩,咱们就自己玩,找到好吃的也不给他们!”
    “嗯嗯!渊哥哥以后我就跟着你啦!”赵入嫣一脸的崇拜。
    荣渊拍了拍胸口,大丈夫般的,“包在我胸上!不,身上!”
    “哈哈哈……”赵入嫣的笑声像铃声一样,传到很远很远。
    十年后。
    “澹、洵、澈、晋安、廉相、青轩……你们必须一人一杯,我先干了!”赵入婳坐在最上面,拿着青玉饕餮浮雕纹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赵入婳已经是一名妙龄少女了。她小时候就粉雕玉琢、漂亮可爱,如今长得身姿窈窕,更是艳若桃李、光彩照人。
    赵入婳的血统很是高贵。
    上京赵氏是中原赫赫有名的大士族,他们一族在上京已经生活三百年以上了。赵氏一族人杰辈出,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有宰相、将军或者尚书出现,封王封侯不在少数,其宗亲更是遍布全国各地。
    上京赵氏历经数朝,数朝皇帝都看中他们的名望,与赵氏有过婚姻。到了洛朝,由南方取得天下的卫氏皇室同样立都上京,为巩固北方根基,更是注重于此。经过赵氏与皇族多年通婚融合,使得上京赵氏与皇族一直有着密不可分的血脉关系,赵入婳的祖母便是大洛的一名公主。
    加之赵入婳又是当今掌管人事的吏部尚书赵自庭的嫡长女,赵自庭没有儿子,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身份的贵重,可以说丝毫不逊于皇子皇孙。
    大洛的风气开放,女子皆喜欢穿齐胸襦裙,虽然已值深秋傍晚,但因为行酒发热的原因,赵入婳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薄蝉纱衣,胸前的对襟小褂早已在喝酒中松卸开来,发育中的雪白胸口在她的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裙下的雪乳纱上绣着繁复精致的醉蝶花,那花样栩栩如生,如爪花蕊清晰可见,仿佛将那娇艳花儿生生揉入层纱层裙中。如此华贵的刺绣加身,穿在入婳身上却甚是贴合。
    喝酒的时候他们还常常以投壶助兴。
    赵入婳虽然呈现醉态,可身手敏捷,十之七八进,可见是此中老手。宴会过半,荣澹、荣澈、晋安等人喝得七荤八素,赵入婳却还是半醉,兴致高时甚至跑到殿下夺过一名舞伎的彩绸,与其他舞优一起翩翩起舞,学得是有模有样,看得众人高声喝彩和起哄。
    “我跳得好不好看?” 一曲结束,赵入婳臂缠彩绸,微微气喘并笑吟吟地问。
    众人纷纷说好看,却听见席间的荣澈爆发出哭来。
    “婳姐姐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在一起了吧?”
    “傻子。”赵入婳隔着案几像男人般盘腿坐在荣澈面前,伸手去抹荣澈的眼泪,“马上就要行冠礼了,还像个孩子般哭哭啼啼的怎么行。谁说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我想怎么样都行。”
    整个宴席因为荣澈的哭声变得伤感起来。
    荣洵是个暴脾气,一把把荣澈推到一边,“臭小子,哭什么,喝酒!婳儿永远是我们的婳儿,喝酒!”
    “对对,喝酒!不醉不归!”大家纷纷举起酒杯。
    宴会终于结束了,宴席上一片狼藉,荣澹荣洵等人早已躺得横七竖八、醉得不省人事。
    赵入婳和青轩也醉得不轻,赵入婳费力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青轩的面前,看了青轩半晌,含着妩媚的笑,伸出手轻轻勾住青轩的皂青莲枝暗纹白玉腰带,两人离开了这里。
    赵入婳的闺房内。那件价值连城的衣裳被毫不怜惜地扔在了地上。
    “轩……轩,你轻轻的呀……” 赵入婳的嘤咛声不时呼出。
    朦胧的淡蕊香红蝶纱帐后面,精致的紫檀雕花床榻上,两个人一丝不挂,持续重叠又分离的身影若隐若现。
    本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可两人看来已不是第一次这样幽会了。
    两人半醉半醒,完全由着本能操纵自己。青轩闭着眼睛,一下下地、不知疲倦地享受这巨大的欢愉。
    “轩,轩……”赵入婳喃喃地要求说。
    “嗯。”青轩心领神会,简单应和着。前阵子入婳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卷春宫画图,两人宛若求知的学生,每次都乐此不疲地去尝试。
    他将入婳带回那满是褶皱的床上,赵入婳眼睁睁看着两人重新交合在一起,眉烟微蹙,因这新奇的刺激破碎呻吟,完全与她还尚留稚气的少女容颜不相符合。
    如此入婳手攥锦被,吐气如兰的模样,那是别人未曾见过的。
    无论是喝酒也好、男女之事也好,赵入婳从不放弃任何追求快乐的方式。
    自从一年前他们一时情不自禁后,这样的关系就从未中断过。青轩不明白入婳到底是喜欢他,还只是沉溺与他的鱼水之欢。
    但这已无关紧要了,青轩的呼吸急促起来,涌起一股冲动,“婳儿,我们在一起。”
    入婳从迷蒙中睁开眼睛,带着笑意说:“好啊。”——而那时她已是当朝钦定的太子妃了。
    她不愿意嫁给那又胖又丑的荣渊,从小她就看不上他。如今她早已不是处子之身,料父亲与皇上也奈何不了她。
    她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当下她是快活的。
    想到这入婳气喘吁吁地去搂住青轩的脖子,抬起身深深地吻上他,全心地投入到这快乐之中,仿佛在享受这末日的狂欢。
    入婳护送青轩的灵柩回京,整整走了一个月零十三天。此时柳枝抽绿,气温回暖,好在灵柩里放了许多花椒、高良姜、辛夷之类的香料,并以木炭、沙石填塞棺椁,所以尸身并未腐烂。
    八年后的上京依如她离开时那样熙攘繁华。
    来到了官邸区西南处的孟府,得知消息的孟父孟母早已迎了出来,伏在棺上失声痛哭。
    几乎在孟母碰到灵柩的同时,她忽然跳起身来,来到入婳面前指向门外,“你这个妖妇,你滚!你滚!”
    入婳一身白色丧衣,神情木然,这两个月她已哭了太多,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应摆出什么表情。看着年事已高的孟母老泪纵横的脸,她什么也没说,带着夏茜就往回走。
    她被赶出孟府,孟家根本不会承认她是他家的儿媳。
    一行人站在孟府门外,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大片乌云,天色顿时变得阴暗起来,风也变大了些,众人站在这阴色中皆有些惴惴不安,茫然不知所措。
    “小姐,咱们要去哪里?” 夏茜带着几丝孤苦无依问。
    赵府她也不想回去了。父亲过世后,因为没有继承香火的子嗣,所以现在是堂叔家的堂哥住在了那里。
    “去芳园。”赵入婳轻声地回答。
    入婳刚刚想离开,忽然听见孟府吱呀的一声打开了门。
    入婳回头一看,走出的是孟青轩的胞弟,孟青栏。
    “嫂……嫂嫂。”本来是想宽慰她几句,到她面前却连直视也不敢,孟青栏看着入婳如雪的裙角呐呐地说:“嫂嫂不要生气。父亲和母亲是伤心过了头,但过一段时间平复过来,一定会把嫂嫂接回来的。”
    赵入婳微微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
    “夏茜,走吧。” 入婳低头上了轿,放下了帘子,不带留恋地离开。
    芳园虽然处于官邸区,但离闹市已很近,若是碰上赶集的日子,还能听到街上的人声鼎沸。
    芳园是一座小而精致的院府,那还是赵入婳十三岁行及笄礼时,赵自庭做为礼物送给她的。这府上原住着一对官员夫妇,赵入婳相中了这里出入自由,又方便她去不远处的桃源楼买酒,便央着父亲要了这里。那对夫妇难得能与主管官员考核的尚书大人打交道,也乐得做顺水人情。
    官邸区一般不允许草民进出,芳园的朱色木门已有些陈旧,门上铁环一圈涩锈,墙根生着鲜绿的苔藓,想来是自己走后,也没有人来过。
    轻轻推开芳园的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深处也是一片沉寂。想当初她在这芳园遍种各种四时花草,故起名为“芳”,而如今唯有庭西处的一棵木樨树还孤伶伶屹立着,也不知道入秋时还能否开花,其余处也全是杂草丛生了。
    几个随入婳从滁州而来的仆役和丫鬟环视芳园直咂舌。他们以前只知道老爷和夫人是从京城调来的州判夫妇,却不知夫人原来有如此背景,一个女子竟能在官邸处有自己的房子。虽然这屋子年久未住显得有些破败,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行人进了屋,室内到处是灰尘的味道,梁上结了许多蜘蛛网,不过各种摆设还完好无缺,若是能再清扫干净,应该也可以使用。
    夏茜先收拾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入婳坐下休息。然后她开始指挥鹃儿等人上下打扫起来。
    入婳手枕在凭几上,多日的车马劳顿使她疲惫不堪,似乎一闭眼就可以睡着,可是这样的心境,又怎么能够呢?
    时隔多年,她和青轩终于又回到了京城,可想不到已是天人永隔。青轩……此生不会再有那么样的一个人,那么宠爱自己包容自己。整个人似梦似醒,陷入一片昏沉。
    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唤她:“小姐,小姐。”
    朦胧中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夏茜站在她的面前,夏茜说:“小姐,六亲王来了。”
    心中有微微的诧异,“我知道了”入婳却很平静地说。
    和好了衣服,入婳走出了内室,轻轻地来到了待客厅。
    待客厅最先被收拾干净,现在接待亲王也不算太失礼,夏茜走在前面暗自庆幸。她很清楚小姐的处事风格,待客厅是顶紧要的。
    入婳来到待客厅时,一眼望见门口有几名仆役似乎搬着东西往东屋那边走去,再把视线转向厅内,看见荣澹正坐在一张小圆案几旁,举着杯子慢慢品着,酒是不可能有的了,想必是她们从滁州带来,剩余的一些茶叶泡的茶水吧。
    荣澹小时候性格就有些清冷,现如今倒更是一副表情了。他今天穿了一袭绀青色蟠螭流云团福纹袍子,里衣的领边洁白得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稳重,看得鹃儿几位丫鬟目瞪口呆。
    入婳坐在上面,低垂着眼眸,只直接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其实想来也不奇怪。青轩幼时是荣澹的伴读,两人关系素好,等到她和青轩的事情被发现以后,别人只当她是为青轩诱骗,引得青轩众叛亲离,这些年来也惟有他还与青轩偶有书信来往。今天她回来的事想必也是从青轩家人那听来的。
    果然听见荣澹说:“我刚从孟府那吊唁回来,就想过来看看你,想你十有八九会来这里。我在路上经过货街,想你刚回来,有些东西或有短缺,来不及置办,便遣了小厮买了几样日常用的,你挑着用罢。”
    众人听了心中一片感激,心想这六亲王想得真是周到,可却见入婳什么反应也没有,也没有说谢谢。
    荣澹抬头看了看这待客厅,感慨地说:“这里没怎么变,还记得咱们几个经常在这里举办宴会,常常是通宵畅饮。可是这里毕竟年久失修”,荣澹顿了顿,“婳儿要不然你先去我那小住一阵子,我府上空房很多,足够将你们安排得很好。待这里我让人修葺好了,你们再回来。”
    荣澹等待着入婳的回答。他印象中的入婳一向是艳丽翩翩的,七八年未见,今天她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丧衣,简单的发髻上插了一朵小白花,那小白花让他的目光不觉得停留了好久。
    “听说蝉姬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就不过去打扰她清养了。”
    入婳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荣澹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大概不会同意,可她一个人呆在这荒凉的地方,他实在不能放心。
    荣澹看了看外面越发阴沉的天,说:“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停息。”说完唤了唤外面的随从,“王顾,你去左右找些屋瓦,将屋顶有漏洞的地方补一补。”
    这之后两人一时无言,各自默默地喝茶,只听见屋顶上方有人走动弄瓦的声音。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听见了外面的下雨声,厅内的确有几处漏雨,好在过了一会儿就不再滴了,想必是王顾让人在上面渐次修好了的原因。
    “亲王,都已经修好了。”王顾回来复命。
    荣澹点了点头,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站起身来,对入婳说:“婳儿,我得走了。”
    入婳这时才有了点反应,冲他点了点头。
    此时屋外的雨下得正密,入婳看见一小厮在屋外为他撑开一顶青色油伞,荣澹穿好了鞋,便低头到了那伞里去。
    鹃儿几人此时还恍如梦里,不曾想进京的第一天就可以看到亲王。直到看到夏茜起身,才惊醒过来,慌忙去送。茑儿返回时还不解地说:“亲王怎么这时就走了?现在还下着雨呢,怎么也可以等到雨后……”
    忽然脑后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傻丫头,说什么呢,亲王刚刚也说了这雨一时不会停歇,现在不走,难道还让亲王在这里过夜不成?!”
    夏茜说完,发现自己才说得太赤裸裸了,惴惴不安地看了厅内的入婳一眼,好在,小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小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是这样的神情,也许是她太累了,也许是还在为青轩大人的过世而伤心。
    唉,夏茜跟着偷偷地叹了口气,内心亦是沉重,不知道此番回京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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