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的雪

第18章


  为什么而出国,为什么而学?
  爱一行,干一行,恨一行。艾芙不过是个凡人。
  莫莫不打算停留过久,继续她的“百花丛中过”,可笑的是她却认定,艾芙与林查这算是始乱终弃。
  能有自己坚定不动摇的价值观,倒也不错。
  不用常常心怀愧疚。
  MSN上那人又在凌晨上线了。艾芙清楚记得,从前他总是作息规律。这个“从前”,到她出国截止。他的凌晨,正是她这里夜晚的开始。
  六个小时,跨越千山万水。
  林查在日志里写:“老婆在瑞典,不知道睡得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没有点击量,没有回复。后来艾芙旁敲侧击Tracy才知道,林查的日志早就设了限制。
  能看到那所有“老婆”系列日志的,不过一人而已。
  一片熄灭的中国朋友亲人的MSN小灯海洋中,林查像个灯塔一般。
  Tracy偶尔也很晚,只是她越来越爱事无大小一律打电话,说是方便快捷。艾芙暗自估计是她在办公室不方便与Max视频,养成习惯了。
  前几天她刚刚来过电话,不外抱怨些投行辛苦的老话题,重弹些鼓励艾芙上进的老论调,语气却比以往轻松。
  她通共只说了一句让艾芙在意的话。
  她说:“开始觉得投行真是折磨人,差点忘了当初进来的理由。后来我才理解。虽然我不是基督徒,艾艾,我倒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爱是恒久忍耐’,或许对事业之爱也是这样。”
  人无百日勤。要恒久又要忍耐,没在Tracy的位置上,艾芙并不能理解——她觉得,Tracy她,有什么好抱怨呢?直到发现自己再次来到学业的瓶颈,对这句话才深刻地感同身受。
  不久前国内亲戚打电话问起,称自己的小孩也报考了生物,言辞中不乏有要督促之追上艾芙脚步的意思,一心一意,无比羡慕。
  隔行如隔山,你看高处,总觉得光鲜照人。
  内中种种,也只有游戏中的人,自己品味。
  能否继续前进,不仅是选择,也是意志。
  五.青色(5)
  [沉默,是最后的倔强。]
  世间万物,发展得总比预料的要快。没有做得好准备,一个不留神,却已错过。
  艾芙本想慢慢做rotation,慢慢寻找感觉。听了Tracy和莫莫德劝导后,她也自认为自己能安下心来,专心着眼于手中的事情。但命运很快就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嘲笑命运的同时,早该做好被命运嘲笑的准备。很多东西,不到失去,是永远不会去珍惜。
  北欧的冬天来得令人惊异的早。冷风萧瑟中,艾芙才猛然记起,这里离北极圈有多么的近。
  好在呆在室外的时间并不长,教室实验室和住所,全都洋溢着融融暖气。
  “斯德哥尔摩很冷,不知道宝贝有没有带很多羊毛衫羊毛裤?”这是林查在最近的日志中写的。自从艾芙鬼使神差在他日志下回复了句“谁是你老婆”之后,所有称呼就统一成了“宝贝”。
  懒得搭理。艾芙心里却依然有丝丝的暖意。这寒冷的世界,无比冷冽地刮着各个方向的风——却还有人总是这么适时。
  父母的叮咛也是每周的必修课,隔得远了,依然像以前一样每周通话或上网聊天视频,距离增加这些却是没有变。艾芙感到庆幸,有这么多的通讯工具可以利用。她依附于周围人给与的温暖,似乎这样才能维持心里的小火苗。
  像是寄生植物一般。
  人长得越大,越是对社会关系的方方面面增加依恋。
  Rotation做到第三轮时,已经是到瑞典的第三个月。天色阴沉了几日,第一场雪却始终没有下下来。太阳倒显得比往日大些,只是有些惨白,整个天空的色泽也因此而惨淡灰白。
  艾芙用大大的围巾裹住脖子耳朵,一路快骑赶到实验室。
  刚才一个师姐打电话叫她,口气就好像实验室着火了一样。
  艾芙推开实验室的门,心脏突然莫名地一滞,就好像有什么特别不好的预感。门口的技术员抬头看她的那一眼,也似乎与往常不同。
  师兄师姐看到她,脸色都是受到惊吓的同情。
  艾芙只觉得自己的手脚越来越冷,拼命地回忆自己最近是否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越向里走,空气里越凝滞着沉重与恐慌,渐渐让人无法忍受。暖气打开着,艾芙的心里却一丝丝变凉。
  小老板抱着臂,站在冷冻离心机边上,目光冷冷。
  艾芙看到冷冻离心机熄灭的面板,终于知道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电路烧焦的味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老板冷冷开口:“艾小姐,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东西不会用一定要在前辈的指导下使用,是么?”
  “是,”艾芙从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一时头脑有些发懵,“可是——”
  “可是什么?”小老板声调拔高,艾芙几乎想要后退,“你看看这是什么!你是不是你的样品?”
  说着他拿起身旁管架上的两个50ml塑料瓶,朝艾芙面前桌上狠狠一掷。
  艾芙吓得一跳向后。
  塑料瓶带着满载的液体骨碌碌在她面前滚了几圈,慢慢停住。
  小老板这声音这口气,却也从来没有听见过。艾芙愣愣地,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看。
  小老板继续说:“你不但没有配平,还没有盖紧盖子,现在这台机器终于彻底坏了。艾小姐,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艾芙终于领悟了他话里的意思,惊慌地抬头说:“这个盖子,一直盖不紧——”
  “那为什么别人都做得好,就你弄坏了?”小老板话里的火药味又重了几分。
  艾芙徒然继续辩解:“我配平了——”
  “你只自己配平了,”小老板大声说,“你就不会仔细看看离心机里有没有其它东西么?”
  “可是,可是,”艾芙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运转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小姐,这是精密仪器!一点点不平衡,都不行!”小老板的声音已经近于吼叫。
  周围的师兄师姐悄无声息地散开去,就像是怕被怒火波及自身。
  艾芙站在小老板愤怒的目光下,从头到脚都在微微颤抖。
  她自以为是的时候,并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是胆小如鼠的。
  小老板继续骂了些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完了。因为他带着十成的威力冲她怒吼:“你给我从这个实验室滚出去!我们不需要你这样又笨又不虚心的中国学生!”
  艾芙始终不记得,她是怎么样从实验室一路落荒而逃的。
  直到回到了住所,室友拦住她惊呼:“艾芙,你怎么脸色这么白!生病了么!”这时,她才突然忍不住。
  就像是对哭泣的人,越是劝说不要哭,就越是会哭得厉害。
  这时也是一样的。
  委屈、后悔、伤心的泪水,一瞬间就决了堤。
  艾芙伏在室友的肩膀上,不管不顾,几个月来第一次哭了个彻彻底底,像是把几年的难过心碎都哭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室友吓呆了,只是不停地安慰她,问她怎么了。艾芙一句不答,只是紧紧地拽着她,就如同落水者拽着仅剩的一根稻草一般,即绝望又任性。
  六.蓝色(1)
  [耶稣爱你,我也爱你。]
  这几日究竟是怎么度过的,艾芙记不太清。
  出国求学该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那被老板逐出实验室就该是多么不光彩的一件事,甚至是成倍的。
  伤心过后,她却也后悔得无以复加。那台仪器本就不好,她却恃才自傲,以自己在国内基本过硬的实验技能,不屑于去多请教别人,殊不知仪器各有各的脾气,规矩定在那里不是为了被嘲笑用的。这次终于栽了个彻彻底底。
  本来艾芙甚至觉得老板为一台仪器赶走一个学生,实在过分。但听说了那台仪器的价格及后续的影响后,她才愧疚得无以复加。
  一个师兄的样品留在离心机中忘了收,艾芙中午吃饭前把自己的样品与之一起离心,致使那位师兄的样品不能再用,这个不能完全怪她,却也不能不怪她;后面有师兄师姐因仪器原因耽误了实验,倒是确确实实要完全怪她了。这仪器的价格,换算成人民币,总要几百万。
  那位小老板,把她赶出去后再无后话,并没有索赔,让艾芙惊讶却也隐隐有些感激。
  即使是这样,这位老板虽则脾气不好,心地却仍然不能说不仁厚。
  艾芙自是没有脸面再去找他求情。师兄师姐轮番来劝过她,却没有人能劝得动老板,甚至是不敢在这当口去惹祸上身。
  该怎么办好呢?在住所窝到第二天,事情没有转机,大老板远在美国,艾芙终于下定决心外出求助了。她联系了中国学生会,里德同学大马金刀地一拍胸脯,她却知道靠他们的力量也是微乎其微;她向学术委员会和学院总监及大老板发信道歉与求助,也是斟酌与犹豫了好久,毕竟这事情对于从小算是乖小孩的她来说,实在是打击颇大。这也是她头一遭研究检讨书怎么写,心下很有些自嘲——第一封居然是写给老外的。
  至于那些她爱着并在乎着的人们,她实在难以启齿。
  有时候犯错误对本身的伤害,会因为人的社会关系而更加复杂和疼痛。那些放荡不羁的人活得潇洒,却也很多时候因为他们并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别人的感受,若是很爱一个人,必是不愿意叫他失望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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