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忆深

第八十一章 一曲芙蕖红泪多(终局)


    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刻骨的疼痛。那细细密密的刺痛感漫入骨髓,有一种冷凉的不适感。
    她用尽全力才勉强支撑起身子,顺着岸边早已枯萎的树干站了起来。
    身下的衣裙早已浸湿,满目的脏污,咸腥的海风吹来,只觉得一阵一阵地瑟缩。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唯一仅存的,只有一个男子温煦的面容。隐隐只记着他着一身墨色长袍,风姿卓绝。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何在此处……她拼尽全力地思索着,换来的却只有那些更加翻江倒海的眩晕感。
    她无力地将自己的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双目无光地望着海面上的波涛汹涌。
    有些事情,似乎不想再去细想。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觉得,只感到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在阻止她更深地思索下去。
    身边蓦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转脸一看,只望见一个渔民模样的暮年老人,正面带关切地问她道:“姑娘,你还好吗?”
    须臾一瞬,她只觉头疼欲裂。那耳边传来的语调似曾相识,仿佛很久都未入耳了。她用力止住那心头涌上的炽热感觉,慢慢问道:“此地是何处?”
    “这里是台州府。”那老人有些疑惑地答道,“姑娘…你……”
    胸口蓦然一震,莫非……真的是回到了清朝?!那个她被卷入奇异国度之前,生活了十八年的熟悉国土?
    她只渴望地抓住那老人的手,一句话脱口而出:“老丈,能不能告诉我这里离京师有多远?”
    那之后的一个月,她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身上所有一切能够被典当的东西都被拿去变卖,她好似疯癫了一般,只是执着地想要回去故土。当她终于站在城门前,望着那扇天子脚下皇城的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之时,她只觉得眼窝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面颊淌落,烧得她瑟缩不已。
    她顺着之前的记忆,来到自家的门口。离家之前的记忆仿佛近在眼前,她回忆里的唐府依然如她离去时的那样,静默而微敛地矗立在街角的一侧。只是房顶的屋檐上挂着几只早已褪去鲜红的“囍”字灯笼,让她心里突然蓦地一颤。
    她突然有些慌张地整理了衣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她的名字。
    唐云兮。是的,她的确唤作唐云兮。
    在她未被莫名地卷入那场犹如梦境一般的古怪经历前,她的确是叫做这个名字。
    她是唐氏一族父亲一脉的独女,是唐府尊贵的大小姐。
    更是小王爷陆承轩未过门的妻子。
    想到了此处,她更是难耐心中的焦躁情绪,未及思索,便重重地扣了扣门。
    半晌,才有人慢慢吞吞地嘟囔着,缓缓地来开门。
    一见她站在门外,那人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张大了嘴,半刻没有言语。
    她却只笑着说道:“王叔,你怎么好似不认得我了?”
    “小姐……小姐……”王叔一边向后退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后跑去,“老爷,夫人,小姐她……死而复生了!”
    她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家仆慌张的模样,淡然自若地迈进家门。抬眼便见到父亲与母亲站在厅前,两鬓苍白,与回忆中的印象相去甚远。
    她飞奔扑进母亲的怀里,却听得母亲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云兮……云兮……是你吗?”
    她只顾在母亲怀中泪眼模糊,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抬起头与父亲对望之时,却见父亲目光闪烁,似是别有深意。
    就在这时,却听得不远处有个陌生的女声响起: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女儿回来探望你们。”
    她闻言只心中一颤,回首看去,门槛那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垂髫小童,正用疑惑不解的目光与她对视。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懂了父亲的眼光。
    那是痛惜。
    耳边只听得父亲缓缓地说:“见过王爷夫人。”
    刹那间,她只听得肺腑深处,有个东西砰然碎裂。
    之后的事情,她是在恍惚之中知晓。母亲将她带至偏院的小书房里,一一与她诉说当时的境况。父亲的确依言带回了那百件精美绝伦,富丽华美的瓷器,却失去了她的行踪。当时的彷徨与焦灼并不用赘述,只是圣旨一落,即使她死了,唐氏一族交不出人来,便也是诛灭九族的欺君之罪。
    无奈,父亲与母亲不得不接受太后的建议,将远方亲戚之女过继来,替她作为唐氏大小姐嫁给承轩,完成了这门亲事。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母亲说完,心中的怒火烧得她五脏六腑俱是焦灼,但却无法纾解。
    她只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说,那是她的承轩,她的独一无二的承轩,怎可因为这样的缺漏,就落得这样的结局?
    她再也按捺不下心里的愤懑,只转身跑了出去。
    母亲急切的呼唤被丢在身后,她只想和她的承轩再见一次!!
    她如同疯癫一般在大街上奔跑,刚刚换过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街边的尘土,变得灰暗起来。
    她知她现在这样的身份是没法进入陆王府,但若承轩仍是如旧时习惯那般,应该会常去街边一个名唤作“知意”的茶馆,她就是要在那里等他,直到他出现为止!
    她选了靠窗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那个座位却正是与他们常坐的那个雅间遥遥相对。
    她怔怔地坐在窗前,看街上人来人往,心底里往事拂过,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回神张望,正是那个她在梦里期待了无数回的男子。只是此时却不知道为何,竟迈不开脚步上前,肢体仿佛失去了控制,僵硬而又麻木地垂在那里。
    看着他坐在昔日的雅座上,神情举止一如往常,她却有种迷蒙的疏离感。那仿佛是她多久之前做的一个梦,梦里的人展开温煦笑颜,眉目依旧。她之前心心念念所确信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雅座里早已等候着的歌姬拿起乐器,丝竹声起。
    她听得他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淡然地问着:“王妃又回去了娘家是吗?”
    身边的侍从点了点头,答道:“回王爷,没错……”
    正应答的瞬间,却听得楼下有人慌忙跑上来,行至他面前俯首道:“王爷,唐老爷请您速去唐府,王妃那里好似出了些意外……”
    陆承轩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唤那个侍从下去等候吩咐。
    一旁弹奏的歌姬停了乐声,只笑问道:“怎的,你家王妃有急事你还不去应承着,还耗在这里做什么?”
    他却只是悠悠地言道:“必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去也罢。”
    那歌姬愈发不解,只笑问:“那不是王爷您一直宝贝着的王妃吗?当初三媒六聘将她娶进门,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呢,如今却……”
    看着陆承轩浅眉低笑的模样,那歌姬突然恍然大悟,言着:“莫非……正如坊间所传,那王妃并不是王爷您想娶的那一个?”
    他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无非都是戴着假面具来给父王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罢了,他让我娶哪个,我便得娶哪个。即便是青梅竹马,佳人良配,那也只不过是身不由己而已……”
    之后她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原来她之前那般的努力与挣扎,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场闹剧,他与她的一切原来都只是“身不由己”!!!!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别人进入过,至少,她并不曾。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意,她的胸口好像装了一块沉甸甸的岩石,冰冷且麻木。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茶馆的,她望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觉得生命正从自己的躯体里一点一点地消失。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在演独角戏而已。
    她自以为他对她情深如许,自以为他与她良辰美眷,自以为他与她将会携手长生。
    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远方蓦地飘来几丝零星的乐声,未曾听过的曲调,轻拂耳畔,只觉得哀恸悲凉,心字欲碎。
    她突然笑了。直牵得浅黛双弯,梨涡红透。
    她就这样重重地跌进街边的芙蕖池中,目光所及,最后的便是满眼墨色之中,一点刺目的血红。
    芙蕖一梦,已是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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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露洞庭,一个窈窕女子独卧在池边。榻边站着的男人若皓泉朗月般濯然高华,一袭墨色的袍子更衬得他的肤色玉曜,气度恢廓。
    “你费了不少心力制造出蓬莱梦境,倒是让她彻底死心了,”红衣红裙的女子敛起秀眉,嘴角滑出一个娇媚的微笑,“真是拙劣的手段啊。”
    那男子遥望着不远处的纱帐,目光里隐隐有几丝怜惜。
    “你亦明白,司瑶一月,人间便是百年。”
    “那这么说来,你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不,我只是……想留住她罢了。”
    曲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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