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纪

第3章


    “细柳,”白雍容招呼着自己的侍女,“把我那顶白玛瑙的帽子拿过来,赏给这位下棋的姑娘。”侍女应声,捧出来一个精巧帽盒,打开,里面是一顶孔雀蓝的明珠缎软翅小帽,还带着一段绣白文凤的水蓝色鲛绡面纱。两鬓的软翅上各有一只银丝攒白玛瑙珠子的凤尾蝶,蝶须镶的是黑珍珠,极为夺目。帽子戴在文斓的头上,四粒珍珠颤巍巍地抖着,与面纱上随风舞动的文凤遥相呼应,显得颇为灵巧。
    “谢太后恩典。”文斓跪拜磕头。
    “这是提前赏你的十八岁寿礼。”白雍容道。
    “想不到,这孩子与太后如此投缘。”冬太妃开口了,“我看,不如让她从此留在长闲宫,专门陪姐姐下棋,如何?”
    “这不好吧,”自雍容道,“怎可夺了你的爱将?”
    “姐姐客气什么,我可以另外再找陪棋的。”冬太妃笑道,“能够侍候太后,才是她的福气——文斓,你可愿意?”
    “文斓愿意留在长闲宫……”文斓犹豫了一下,“只是,文斓舍不得太妃。”正说着,有人来报,说青王海若立时就要过来问安。白雍容一听,满面的安闲笑意忽然间就滞在了那里,然后便叹了一声气。她这一叹,原本暖融融的屋子,似乎顿时就冷了下来。
    冬太妃见状,遂道:“姐姐和主上商议国家大事,我就先告辞了。”“你去吧。”白雍容索然道。文斓也起身,送冬太妃出门。
    “你就安心在这儿吧,”冬太妃道,“不消跟我回去了,回头我让人把衣裳被褥给你送过来。”“是,谢太妃娘娘。”
    冬太妃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说什么,然而终究也没说,只是笑了笑。掌门侍女推开了一道小门缝儿,太妃一闪身,轻飘飘地出去了。
    “回避吧,”掌门侍女在一旁说,“青王要来了。”文斓退了几步,将身子侧在帷幕之后。
    “回避不是让你躲在边儿上偷看,就是离开这间屋子到下房里去候着。”那侍女冷冷道。文斓一惊,情急之下不知该往哪边走。只见那侍女朝一旁努努嘴,方看见一扇黑漆小门半掩着,连忙碎步过去。
    “第一天进宫吗?一点儿规矩也不懂,这可是在太后的宫里。”侍女低声道。文斓满面羞恼,钻进小屋子,惊魂未定,忽然听见外面咔嗒一声。再推那黑漆小门,已经是推不开。外面的大锁“哐啷哐啷”响。
    “外头进来的人,一概不许随便走动。你给我安安静静呆着,惊扰了太后养病,可是死罪!”“我是太妃的人,”文斓忍不住争辩道,“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外面的掌门侍女似乎冷笑了一下:“自然是……”
    她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文斓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沉闷得像是打雷。似是来了很多武士,可是又都在大门口停下了。门开以后,只有一双脚踏了进来。
    “给主上请安。”宫女们的声音脆如银铃。门外是青王海若!文斓忽然觉得头皮一紧,心里顿时空了,紧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她本能地贴近门扇,将眼睛贴近缝隙,努力向外面张望、张望……
    2
    大臣们沿着丹枫殿两旁的走廊,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宫监们列队在风仪门下,娴熟地鞠躬行礼。此时略略偏过午中,已经站了一上午的朝臣们,此刻大多疲惫得像冬日阴天,并无人开口交谈,只是催着自家的马车快快起驾。夔宫门前的朱雀大街,辚辚车轮声响起又逐渐消散,宣告着又一个早朝总算是结束了。
    崔迤在风仪门下站了一会儿,忽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崔判官。”回过头来,看见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脸,遂寒喧道:“白大人也觉得这河堤新柳翠色动人么?”
    来人是前兵部侍郎白岐山,如今病免闲居在家,却时常在朱雀大道上闲逛。他顺着崔迤的眼光,捋须笑笑:“春风初染柳色新。”
    “好句,好句啊!”崔迤抚掌笑道。
    “过奖了。这不过是几个朋友喝酒联句,偶然记下的。在下一介武夫,哪里比得上崔先生才调高致。”白岐山是首辅的堂弟,也是海疆的军种出身,故有此说。
    “哪里……”崔迤自是连声谦逊。
    “崔先生是中州人士吧?”白岐山悠悠道,“我倒是有个相熟的酒馆,是一个中州人开的。里面都是你们故乡的陈设和土产,还有品貌出众的诗姬。几时我请崔先生同去喝一盅?”
    崔迤有些骇异。世家出身的白岐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再说他现在也被免了,自是不用顾忌什么。但是公然邀请其他朝臣饮酒狎妓……莫非……白岐山眯着眼睛朝他笑:“最近呢,在郢都呆得有些乏了,想往外面走一遭,说不定,还想去先生的家乡。故而想向先生请教……”
    崔迤越发不明白。
    “……再者,家兄也对中州的事情,好奇得很啊!”
    崔迤悟了过来,连忙长揖:“敢不从命!”
    白岐山找的这个地方,并不在郢都西市有名的烟花巷中,却藏在东市诸多王公贵族的府第之间,十分僻静。曲径通幽的小小巷陌,尽处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轻敲暗号,里面便有人接应。进去后,有个小小的后花园。一条羊肠小径弯弯绕绕犹如迷宫,一路清泉白石,花木扶疏。
    看样子像是从前大户人家的私宅,大概是在前朝的屠杀中灭了门,府第却被卖给了生意人,做起烟花生意。只是因为专门接待有身份的贵客,依然保留了从前淡泊雅致的格调,不是熟客便休想进入,就算不小心进来了,也断然猜不出这是一个什么所在。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看见了藏在密林中的一处湖水。水面不大,上有一个青竹搭建的水榭。虽然是无风天气,水榭四面的竹帘仍然是垂到了地上。透过帘子,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笙歌袅袅不绝,像是在掩盖着什么声音。“到了。”崔迤想。
    “进去进去,”白岐山催促着他,“客气什么,都是熟人啊!”
    果然都是熟人。崔迤行过一圈儿礼,便被白岐山拉着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将房间中的人一一打量。太傅章昌耳、刑部尚书罗七芾……果然,小半个朝堂的人,下了朝就都往这边来了。
    每人身边,皆有美姬作陪;端茶倒酒,款语殷勤,席末也有一班丝竹伺候着,弄着一些雅致悦耳的小调。但显然,此刻没有人的心思在女乐上面。崔迤进来之后,白岐山挥了挥手,于是那群姬人游鱼入水一样地散开出去了,丝竹的声音却更加响亮。
    “我要向崔先生敬酒,”谏官诸飞率先站了起来,“今日崔先生在朝堂上面,为劝谏主上而慨然陈词,触怒龙颜尚奋不顾身,真是令我等佩服不已啊。”崔迤的脸“刷”地白了,然后又渐渐发红。
    “怎么回事?”白岐山一听来了兴致,“有这等大事,我竟不知?你们这些朝官,瞒着我这村野佬儿哩。”
    旁边就有人说了:“今儿一早,主上又提起非城的事情。你们知道,新国都里面的王宫修得差不多了。可是今天,主上说,有个叫蜡茉的中州人提供了一张新的设计图纸,他看了很是满意。要求扩建新王宫,在地下挖一个人工湖,湖里再修建一个跟宫殿一模一样的水下宫殿。”
    “修水下宫殿干什么?”白岐山骇然道,“他想招待碧落海的海皇过来走亲戚?”
    “是啊。”原先说话的那个,正是工部侍郎唐陌。新国都非城的建设,大半是由他负责的,“当时我就说,这水下宫殿非同小可,光是挖个坑引个水,就得至少半年时间。而且将来地下施工,人员伤亡也很大。这么大的代价,请主上三思。”
    “主上怎么说?”
    “主上只是笑笑,说,人员伤亡也要考虑吗?又不要你亲自砌砖抹墙。施工半年来,你什么时候短过民夫?死了多少,我照数补给你就是。”
    自岐山倒抽一口冷气。
    “主上说了这种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唐陌道,“这时候,主上忽然又问,“你们知道我们的都城——郢都,为什么叫做郢都吗?”
    “这还用问。郢都这个名字,是高祖威烈王定下的。郢是我们青族的发源地的一处小小村落,威烈王的故乡啊。这谁不知道?”白岐山道。
    “主上说不是,”唐陌苦笑道,“主上说,其实郢都不是郢都,而是影都!是影子城,是飞鸟之城的镜中幻影。”
    所谓飞鸟之城,是外族人对冰帝国首都比丘京的称呼。
    “也是……”唐陌喃喃道,“根据记载,郢都在兴建之初,的确参考了大量比丘京的规模和设计。王宫的主要设计者,也是一个冰族人。可是,主上说,他不喜欢这样一个影子城。我们青族早已强大,冰族人泰半沦为我们的仆役甚至阶下囚,我们不应该还住在冰帝国的影子里面。”“主上啊……还真的是跟冰族人较上劲儿了。”
    “主上又说,”唐陌继续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新的都城命名为城吗?”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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