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纪

第4章


我们都觉得挺奇怪,还不如叫‘是城’呢。”
    唐陌点点头:“身为非城的建造者,我也很想听听主上对这个新国都的真实想法,于是请主上说明。没想到……他说了一堆很奇怪的话。
    “奇怪?”
    “是啊,什么是非啊,真实啊,镜子啊,影子啊……”唐陌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主上是一个很聪明、很有想法的人。但我只是一个修房子的,我还真是听不懂主上说的这么些话。反正他最后的结论,就是——非城一定要修好,水下宫殿也很有意义,是一定要修建的。”旁边有人接过话:“你没听懂,我们大家也都听不懂。其实我看,哪儿有那么多说法啊……主上他,其实就是想跟冰族人过不去嘛,借修建新王宫的机会,把他们全抓去做民夫,慢慢被劳役折磨死。”
    唐陌沉默了一下,道:“那些冰族人在非城挺苦的,因为不适应吧……也死得特别快。现在每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却只有稀粥咸菜。有时候我都看不下去,请负责物资的人给多调点儿粮食。结果人家说,主上特意吩咐过,不能给冰族人吃饱,否则他们就该偷懒了,所以口粮定量还得减减。真不知道,主上怎么就这么恨冰族人,非要置之于死地?”
    没人接茬。关于青王仇恨冰族人的原因,各自有所猜测。但有些事情不能说,即使在这样隐秘的聚会上。
    “其实没必要这样啊,对我们青族人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白岐山道,“先王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才平抚了周边这些蛮族,现在忽然倒行逆施,影响太坏了。”
    又有人附和道:“而且,冰帝国虽没了,天阙山那边的牧场啊矿山啊都还得冰族人经营着。桃源山那边,还有那么多人是靠跟冰族人的茶马交易活着的。断了冰族那根贸易线,就是在帝都,只怕也有不少商人要破产。到那时,事情可就麻烦了。就为了一时私愤,主上他……唉。”
    “好在冰族反正也是落水狗了,就算灭了他们,也没什么力量反抗。”还有人补充着,“就怕主上收拾完了冰族,忽然又想起九嶷幽族。九嶷那可是今非昔比啊,他们的女王可不好惹。幽族收拾完了,收拾北越玄族,玄族完了,说不定就轮到……”说到此处,他忽然收声,发现自己说跑题了,不安地看了一眼白岐山。
    白岐山只当作没听见,清了清嗓子,看着坐在一边的崔迤:“说了这么半天,到底早上崔大人在朝堂上说什么了?”
    “我也没说什么,”崔迤本来静静地听他们议论的,此时白岐山点名,不得不亲自回答,“我就是对主上说,穷兵黩武不是办法,血腥镇压也不是办法。武襄王当年南征北战,固然是为青夔打下了大片江山,可是连年兵役、苛捐杂税也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周边诸族接二连三起义反抗。到武襄末年,连国库都空了。全靠先王几十年休养生息,安抚周边,国家教回到正轨上来。如今青夔已然是第一富足强盛之国,没有必要再屠杀早已翻不了身的冰族,弄得民怨沸腾。如果为了修个非城,引出动乱,甚至……可就得不偿失了。主上还是学学他的兄长清任的手段比较好。”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谁都知道,海若对先王清任,那是没有一点儿好感的。清任这个名字,好几年没有人敢在朝堂上提起了。
    “主上听了是什么反应?”
    “主上就是望着我笑笑,没说什么。”崔迤道。
    众人又沉默,似乎都在回味海若那莫测的笑容,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姓崔的虽然同朝为官,到底是中州人,平素也不大被人看得起。近日敢于当面顶撞青王,那可真是吃了豹子胆,想来还是有些过人之处。
    崔迤见状,淡淡道:“我是中州移民,小时候在桃源山一带长大。那边有很多从天阙山下来的冰族人,我们跟他们关系不错。”
    白岐山想了想,终于还是道:“崔大人,您还是小心谨慎些。”
    丝管之声又嘹亮起来,有个声音尖细的小女子咿咿呀呀唱了起来,白岐山趁势敬了崔迤一杯酒。崔迤一饮而尽,又敬众人。如此饮了一圈,唐陌忽然又说:“我在非城听到一点儿风声,说是修罗道的头儿遇刺死了。”
    “我也听说了,应该是真的。”兵部的一个人说。
    “修罗道是冰帝国的复国军。自从青夔历三百八十年,冰帝国灭亡之后,修罗道就开始在天阙山和桃源山区一带活动。这个组织一向神秘,其领导人出身于冰帝国的一个贵族家庭,亡国时逃到了深山里,以复国为己任,召集了一批亡命之徒与青夔对抗。在清任时代,天阙山的冰族百姓日子过得还不错,因此支持修罗道的人并不多。自从非城的修建计划启动,很多冰族人为了躲避官兵的搜捕而逃入深山投靠修罗道,使得这个组织的声势越来越壮大。在这个时候,修罗道的领导者忽然遇刺身亡,只能说青夔密探的能力,远远超出外人的估计。而修罗道遭此重创,从此一蹶不振也说不定。青王海若从此更没了顾忌。”
    事情正朝着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似乎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话,可又不愿提头儿说出来。
    “主上他……”忽然有人轻轻道,“表示过,想什么时候立后么?”
    没人回答。谁都没有看出来海若有这打算。白岐山笑笑:“据说主上经常招宫女侍寝,也没见生个一男半女出来……”
    “莫非那个诅咒还在——”有人惊呼。
    “不要轻言。”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外传来。众人回头,发现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个须发斑白、神态威仪的中年人。
    “首辅大人——”大家纷纷起身行礼。崔迤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旁边一间侧室里面有人影闪动,想到白岐山的暗示,便知道首辅一定在旁边听着,这时走了出来,想来是要讲关键的话了。
    白岐山笑了笑:“说了些什么,大哥你也不用过于谨慎了。今天来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他顺便将座中十来个人扫了一眼,“这么多人躲在一处,谈论政局,已经是极大的罪名了。再说点儿什么,又有何妨呢?”
    是傻子都能听出来,这里面有要挟的意味。他们这群人,显然是早已相熟,这话说给谁听,自不待言。崔迤低头喝酒,心里竟然非常激动。只见首辅点了点头,随意地坐在众人之间。
    这时有人出来,向首辅问安,顺带问候春太后的病情。首辅脸色一沉,连连摇头。这半年多来,关于春太后的病情,他知道的并不比这些官员们多多少。青王海若以太后需要静养为由,千方百计拒绝自家的人进宫问候,即使进去了,也只能远远跪拜,四周全是宫女太监盯着,说不得一句私心话。想要去太医院打听,怎奈连太医也被扣在宫里不能出门。这件事情上,首辅弄得十分被动,却也没有办法。“听说冬太妃总算求得恩准,可以进宫探视。”有人说。
    “可惜冬太妃跟我们家素无往来,”首辅说,“得到消息太晚,来不及跟她接洽了。再说,这个女人也未知是敌是友,不一定肯帮咱们。”
    “事情很紧急么?”白岐山眯着眼睛问。
    “谁知道,那东西还在太后手上。一日不拿出来,一日便不踏实。万一落入主上手里,就前功尽弃。”“太后还挺得住么?”
    “今早我问主上,太后病情如何。主上倒是笑眯眯的,说昨日才去请安。不用担心,快好了……”首辅说着,连他自己也将信将疑。
    崔迤低眉看看四周,首辅说到“那件东西”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换了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看来,这次聚会果然包含了非同小可的秘密。
    “崔先生觉得,”首辅忽然点到了他,“现在的情形,是否能令天下人满意?”崔迤心道,当然是不满意的,便说:“满不满意,又能如何?”
    看起来,首辅对这个回答也算是满意了。他微微一笑:“崔先生参加了当年的血镜大典吗?”崔迤心中一凛,字斟句酌地回答道:“下官当年不过是个行走兰台的小书吏,没有资格参加那么重要的事情。”
    “没去过,但也应该听到过一些风声吧。”首辅慢条斯理地说,“在座各位,应该都知道最后那个姑娘说了什么话吧?”
    当然知道!即使没有亲眼看见的人,也听到了事后沸沸扬扬的讨论,即使后来此事被彻底禁言,仍有各种隐约的流言在贵族大臣间暗暗播散。他们打听出来,那个名叫婵娟的姑娘,是已故夏妃的侄女,庆延年的党羽采梦溪的孙女——更重要的是,她是巫姑瑶姬唯一的弟子。
    根据婵娟的言辞,巫姑竟然有一个儿子,并且那个儿子的父亲,是青王清任。所以,清任并非没有子嗣。说到这里,崔迤已经彻底明白了。首辅多半是想找到那个青王清任的私生子,用他来代替现任青王!
    此时在众位心腹面前,首辅毫不讳言:“太后收着的那个东西很重要。而先王的这个孩子,更重要!
    “是啊,”白岐山附和着,“那个孩子长年被巫姑匿藏在神殿里面,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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