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纪

第8章


然而谁想到春太后竟然走得这么快。现在太妃也自身难保了吧,谁知道她在做什么呢。
    那么,太妃吩咐要找的那件东西,她还找不找呢?
    还是找找吧。如果没有机会混出去,很可能死路一条。再多的馒头也不够吃的。如果她如此幸运,竟然找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不是生存的机会就要多一些呢?
    她知道太后的寝宫就在后面。早上她还在那边下棋,留意到有极深极阔的大床,还有成排的箱笼和橱柜。整整一面墙的百宝格子。上面摆满了古玩珍宝。这些都是可以细细搜寻的地方。而今晚,这长闲宫中,只有她—个人,她可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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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月疏星,闲闲地挂在城楼角上。
    这一晚的郢都注定不会安宁。崔迤从浴桶中爬出来,慢慢擦拭身上的水珠。窗缝里漏着凉风,丝丝缕缕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他却不觉得冷,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只是没个着落。崔夫人见状,把床头叠好的衣服捧了过来,抖开,一件件给他披上,深衣、直裾、比甲、腰带。夫妇俩熟稔默契得像一个人,连多的话语都没有一句。
    崔夫人慢慢地为他梳头,然后将头发束起,包好方巾,又捧过来一顶远游冠。崔迤将帽子戴好,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和厌恶。于是他立时站起身,接过外套披上,又找起马靴来。
    “这就走么?”崔夫人呆呆道,“不是说,天亮之前才出发?”“我要先到白府上去,跟首辅大人告别。”她的丈夫闷声说。
    她看见他穿好靴子,走到门口,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马缰。“你还会回来么?”崔夫人忽然大声问。“别说傻话。”崔迤一面漫不经心地应承,一面往门外走。崔夫人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崔迤这时若回头,能看见妇人眼里浓重的幽怨。
    “别忙,”崔夫人说,“先去跟你弟弟道个别。”崔迤皱了皱眉头:“有那个必要么?”然则还是滑下马,朝西厢走去。
    “阿逦,你还没睡么?”门虚掩着,透出一绺暗红的灯光。崔迤推门而入,满室药香扑面而来,几乎把他熏倒。“阿逦,你又在弄这些……”
    灯下的青年抬起头。崔迤看见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习惯性地涌出一种生冷嫌忌之感。那张脸因为少见阳光而苍白透明,笑容是客客气气的,又有些谦卑和嘲讽。
    “阿逦,我要走了,去桃源郡办点事情。”崔迤说。“去多久?”“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你在家里,跟你嫂子好好相处,不要生事。”
    “我听嫂子的话。”崔逦道。崔夫人倚在门口的,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崔逦又道:“哥哥去这么久,是不找到那个女人,誓不甘心了?”
    “事关重大,是一定要找到。”
    崔逦又笑:“我真羡慕哥哥。”“搏生死的事情,有什么好羡慕的?”崔逦慢慢道:“当然羡慕啦。可以顶着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的妻子扔下,去寻找多年的梦中女神……浪迹天涯,找到为止,多开心啊。”
    “崔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崔夫人紧张地看着这兄弟俩。
    “去找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想做这样的事情啊,”崔逦毫不理会兄长的喝止,慢慢站起来向他挪过去,“可惜我命不好,长了—条跛腿,连这间房子都走不出去。”
    “她不是我的梦中女神,”崔迤争辩道,“这个女人让我蒙羞。”
    “一个中州人,才貌又不出众,凭什么攀附皇亲国戚的干金大小姐。你被她拒绝,又算什么蒙羞呢?”崔逦笑了,“你说蒙羞,只是因为你对她念念不忘啊……嫂子知道,佣人知道,连家里看门的狗都知道,连我……都知道。政变之后,采家败了,你的心就没有一天在这个家里了,整天想着去寻找失踪的女神,现在你总算如愿以偿了吧?”
    崔夫人低下头:“叔叔,你别说了。这次是首辅吩咐下来的事情,不可以拒绝的。”“嫂子真是宽宏大量。”崔逦讥讽道。
    “你……”崔迤脸色苍白走过去,捉住弟弟的衣领。然则他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是拖着崔逦朝床过去,“你还是给我坐好。”
    “哥哥,”崔逦扭过头,忽然朝他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崔迤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头栽倒在床上。崔夫人见状,连忙扑了进来,被崔逦一把抱住,拖了出去。
    “叔叔……”她挣扎道。崔逦道:“嫂子别这样,我这屋里全是迷香,会把嫂子熏坏的。”他反手锁上了自己的房门,拖着崔夫人朝正房走去,一直拖进卧室里。怕惊动下人,崔夫人不敢大声叫嚷,只是苦苦挣扎。崔逦把她按在床沿上坐好。
    方才崔迤洗澡的水还没冷透,在寒夜里慢慢升腾,房中一片洇洇水雾和淡淡熏香。“崔逦……”崔夫人累得气喘吁吁,恼恨道:“崔逦你不能害他,他是你亲哥哥!”“我不会害他,不过是让他好好睡一觉罢了。”崔逦道,“嫂子你还真担心他。”
    崔夫人低下头:“首辅那边怎么交代?”“我想好了,让哥哥留下来陪着你。”崔逦说,“我顶替他,去天阙山找到那个叫婵娟的女人。”
    崔夫人迷茫道:“你……可以么?”
    “嫂子是觉得我一个跛子不能出远门么?放心,我没你和哥哥想得那么柔弱。”崔逦眼睛里闪着光,“婵娟是高明的巫师。可我也潜心研究术法和毒药多年。我一定能把她弄回来。这样,嫂子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崔夫人忽然哭了起来,咬着手绢儿苦忍泪水。
    “这些年,崔逦多亏嫂子照顾……”崔逦慢慢跪下,伏在她膝头,“嫂子的苦,崔逦也看在眼里。所以这件事情,我一定要为嫂子办到。”“叔叔,你要活着回来……不然这个家……”
    崔逦仰头望着她满是泪水的脸,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嫂子替我更衣好吗?让我穿上哥哥的衣服,这样我好扮作他出门。”
    崔夫人拭去眼泪,从箱笼中又翻出一套袍服,抖开,披在崔逦身上。她的手在发抖,一连好几次衣带都从指间滑脱,最后还是崔逦自己接了过来,牢牢系上。崔逦的脚不如哥哥的大,右脚还是残疾。崔夫人又找来厚厚的几只鞋垫,一只一只垫在马靴里面,让崔逦试穿,直到垫得结结实实。崔逦在房中走了几步,仍是步履踉跄。崔夫人看在眼里,又哭了起来。
    崔逦却早已平静。“我也会到首辅门口,去向他告别。孪生兄弟长得像。只要我不下马,首辅不可能分得出彼此来。”崔逦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进宫一趟。”“进宫?”崔夫人骇然。
    “嗯。”崔逦眯起眼睛,“迷香是主上的恩典,我要先去谢谢他。”听见“主上”两个字,崔夫人顿时吓得止住了眼泪。
    首辅白希夷等了很久,也没见崔迤上门,不免有些坐立不安。但更令他焦躁的,是他自己的兄弟。
    白霍夷一直都在反对他的做法。
    兄弟二人的分歧由来已久。老白定侯和他的长子白希夷,为自家白之一族所制定的政治路线,一直都是“控制郢都”。几十年来,他们或者把白家的女儿嫁给青族王室,或者自己担任青夔的大将和重臣,从来没有离开青夔的权力中心。但这些年,随着白族军队对海国的征服,海疆一带的城市越来越繁荣兴盛,物阜民丰,甚至快要超过青夔传统的富饶地区——青水平原。于是白之一族内部,对于自身民族的前途,也有了别的看法,认为白族的力量早已足够强盛,不必再听命于青族。就算是身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就算是青王也不得不听话,到底还是身处他人控制之下。与其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参与青族王室那些没完没了的政治斗争,不如整个儿白族划地而治,脱离青族的统治。
    海疆一带的另一个重要部族——以蓝衣商人为代表的蓝族,也对青族的统治心存不满,是为更加激进的独立派,早已表示一旦白族宣布独立,他们愿意与之联盟,全力支持。
    在青王清任末年,独立的呼声越来越高,白霍夷就是其中的代表。但老白定侯却是一个顽固派,无论如何听不得这些叛逆的言论。为了耳根子清静,他把这个二儿子赶到了海上去打仗。但据说,白霍夷却趁此机会,把大部分的白族军队都笼络到自己的势力中。
    作为长子的白希夷,不是不头疼的。
    海若的成功即位,给了白希夷极大的希望。海若是白家一手栽培的,淘若一日在位,自家便可控制青夔一日。
    那时候,白霍夷只是冷笑:“那小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有那么听话么?你别做梦了,到时候被他反咬一口,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白霍夷毫不留情地嘲讽,让白希夷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他再厉害,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还能玩得过我去?”
    白霍夷不耐烦地摇摇头:“我就不明白,政治阴谋那么好玩么?想要控制整个儿青夔,简单得很。现在青族的武力早就外强中干了,整个儿青夔没有军队打得过我们自家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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