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纪

第20章


那人翻身站了起来,“居然看清了这个地方的本质。”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桥,更无所谓断裂,那不过是一段光而已。这个地方是真正的虚空,甚至连我自己都是空的了。没有实体的重量,所以踩到何处都不会跌落,大可以放心往前走。”
    “说得不错,”那人点头道,“你虽然长了一张青族人的脸,但似乎颇懂得一些冰族的巫法。”“我的师父,”她说,“是巫姑瑶姬。”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风黎那丫头肯帮助你。”此时婵娟离他近了些,能看出是个高大而瘦削的男子,脸上有种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造成的惨白,并且也有纯白如银的长发和鲜红若血的眼睛。
    “又是翼族人?”她心想,“为什么管风黎叫做‘那丫头’?”
    “我是风黎的兄长,叫做风撷。”那人似乎听见了她心里的问题,“自从比丘京覆灭之后,我就奉命在这里看守地宫。”
    “奉谁的命?”
    风撷微微一笑:“奉谁的命,这就是不能让你们知道的事情之一了。”
    婵娟道:“应该就是‘天人’中的王吧?”
    “我们天人是没有王权一说的。”风撷说到此处,忽觉失言,不觉自嘲地笑了笑,“姑娘,你是想知道飞鸟之城所掩藏的秘密吗?”
    “是的,而且我还想要一张地图。”
    “当年你的师父瑶姬闯入这个地方,并且住了三年,我跟她和平共处。”风撷道,“一来因为外面冰结界罩着,实在是冷得死人,也就这里还算暖和点儿。老实说,有冰结界时,连我都不敢上去,在这里面蹲了几十年,真不是滋味儿。今天你们过来,把它给破了,我才出去溜达了一圈儿。说起来还得感激你们。”“不客气,”婵娟莞尔,“那么二来呢?”
    “二来她很乖,不像她妈妈。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教养不错,最好也像她一样乖乖的别惹麻烦;三来,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外甥女儿,不是外人。当然,你是她的徒儿,算起来也跟我有点儿关系。但要是有点儿关系的人跑来,我都给放一码,这就没完没了。这么着吧,如果你真的能够走到这个云台上面来,我就给你看地图。”
    婵娟略微思忖了一下:“您是要给我设关卡?那么您多给我几个关卡也可以。但每过一个关卡,您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
    “好奇心这么强?”风撷皱了皱眉头。
    “您同意吗?”若不是因为这神秘的高山腹地原是朱宣的血脉根源,若不是因为冰族的存亡已成为他最大的心事,怕她也不能身赴险地依然如此好奇。风撷冷笑了一下:“那就开始好了。”
    话音刚落,变了场景。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场,到处都悬挂着大大小小的齿轮,四面八方的轮子正以各种速度向她滚过来。轮缘上寒光闪闪令人心惊。是一圈锋利的刀片。
    她立刻集中精神,调用闪电术。在那些轮子割开自己身体之前,赶着将它们击碎。电光与碎石齐飞,好不惊心动魄。可怕的是,有些轮子被炸之后,并不消失,而是变成轮子粗细的巨大蛇蟒,盘转着继续袭来,长舌吐出浓烈的血腥气。蛇蟒被炸之后,又变为虎豹,奔驰灵动,利爪飞舞,连闪电也不易击中它们。而虎豹之后,甚至另有巨龙出现,血盆大口一开,几乎整个世界都能被它吞下……
    这种疲劳战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婵娟几乎体力不支。好在,终于把最后的一条龙给炸成了粉末。血雾慢慢散去。“恭喜恭喜。”风撷的声音从云台那边传过来,感觉似乎靠近了一些。他果然信守承诺。
    婵娟笑道:“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关卡么。”“别高兴太早,给你练练手而已。”风撷道.“按照约定,你提问吧。”婵娟环顾了一下四周,缓缓道:“天人为什么要在梦比丘峰的顶端,建造这样一个地宫?”
    “这个问题太大了。而且,为什么要造?那是一两千年前,我的祖宗们干的,我哪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冰族人和你们内陆的什么青族人啊白族人啊都不一样,你们傻乎乎地打来打去抢地盘,要做这块大陆的主宰。冰族人却从不这样,哪怕他们已经建立了最强大的帝国,他们仍然很清楚,这块土地的真正主人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天人。”
    这些话让婵娟倍觉不悦,但她一丝一毫也没有表现出来。
    “早在……差不多一万多年之前,我们翼族人就到这块土地上来定居。我们本来是四处漂泊的,觉得这儿环境不错,竟然一住就是几千年。”风撷说着这些数字的时候,有意瞟了瞟婵娟,希望看见那张小脸上现出惊骇的神情。可惜婵娟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素净着。
    “我说,你为什么不立刻要那个什么地图?既然你是为它来的。”风撷忽然道。“因为我相信,我肯定能走完全部的关卡,听到你的所有回答,最后拿到地图。”婵娟的语气冷静而又迅速,“这算是您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所以我应该可以加问一个——这个地方的出口在哪里?”
    “出口?”风撷哑然,“怎么,还没有找到你要的东西,就想逃走了?这个地方没有出口。先走到我这里来,你才有机会出去。”话音未落,身边的情形忽然变了。婵娟发现自己回到了郢都,置身于朱雀大街的高楼。楼下有一个青年士子,正牵着一匹马缓缓走过。身后有人对他指指戳戳。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下等的中州人,竟然想攀附采家的大小姐。”“不知好歹,活该他倒霉。这下采大人生气了,把他贬到外省去了事。文考第一又怎样?如此不会做人,也是没有前途的。”……那青年士子忽然抬起头,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她看得出来,那是在呼唤她的名字。只是声音太小,她听不见。
    “女人要为自己的默许负责。”姑母曾经悄悄对她说。
    崔迤以一个中州人的身份获得今日的地位,可说是相当不易。却因为“冒犯”了采家的大小姐,弄得被贬出郢都,脸面尽失。害他如此,她不是不愧疚的。若说她的人生曾有什么污点,这大概算一个。
    最初是偶然邂逅,发现他与众不同。出于少女的热心,她帮助这个有才有识却不得志的年轻人,安排他面见青王,从此得到赏识和破格提拔。那时种种,也许是对他过于热情了些。只有十五岁的她,还不太懂得男人的心思,怎会料到崔迤从此对她不能忘怀,甚至竟敢向她的祖父求亲。
    当时祖父问过她的,如果她愿意下嫁,也许从此万事大吉。她不是不知道,拒婚会给崔迤带来多坏的影响。但是,她真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牺牲自己的前途么?何况,她还有从未见面的另外一人……这真的是她的错么?
    她望着楼下崔迤那张哀怨甚至愤懑的脸,感到满心茫然。虽然几年后,她请姑母秋妃帮忙悄悄将他弄回了郢都,但他终究还是被人嘲讽,仕途再未得意过。也听闻他终于娶妻,也是一个中州女人,不知他是否快乐。对他的事,她唯有从此沉默。
    忽然崔迤不见了,一条长长的火龙从朱雀大街席卷而来。只见漫天大雪,雪中竟有红雪飞溅,哭声震天。全副武装的刽子手从天而降,屠城……这是屠城……她连忙冲下楼去,无意识地朝着高唐庙的方向飞奔……
    这时忽然有人拦在了她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堂妹茜草。“表姐,表姐……”茜草蹲在地上,拖住她的裙子,“表姐快带我逃生吧。”
    她愣了愣。
    “表姐你会法术,你一定能救我们一家人,表姐你救救我们吧……”茜草的脸冻得通红,眼泪一粒粒凝结成冰珠,“我们都要死了……”
    “不,”她说,“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不能带你们去。”
    “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我们这些穷亲戚!”茜草忽然板起脸,陡然站了起来,“你叫我表妹,心里却只把我当仆人,对吗?你教我们读书写字,只是为了显示你自己的博学多才,对吗?”
    她着急道:“不是的!我这就带你们走,大家一起走!”
    茜草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慢慢浮了起来,飘在空中。她仰看她,惊骇地发现她只剩下了一具白骨,还挂着缕缕腐肉,白骨一开一合,像是在笑:“婵娟,你好心冷。我们都死了,就你活着。你会法术,你就一个人跑了。你不救我们,你连你的父亲和爷爷都不管。”“不是的!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她呐喊道,她知道她不能受这阴魂的蛊惑。
    “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来?你表面文雅温柔,内心却又残忍又自私。亲人的死活从不放在心上,只爱你自己……”白骨咯咯地笑着,“活该你现在孤苦伶仃!”她愣住了。这是茜草他们的亡魂,在诅咒她么?
    “堂姐,”白骨忽然换了哀伤的腔调,“多苦啊,活着多苦啊……那么孤单,那么绝望,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堂姐,跟我走吧……”白骨扑了过来,她未及躲闪,被她紧紧拥住。她看见那黑洞洞的眼眶里,流淌着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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