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七弦

第24章


  
  !!!
  
  百里明月将楚朝南养在山中,这处原是贼匪窝点,水食皆具,后山亦有冷泉可调理火毒,遂与七弦在此住了月余。
  
  这天风和日暖,龙骨山中翠芽送香,石头里开花,遍地鸭黄嫩蕊迎风飘荡,百里明月将麦桶推出来,让早已丧失求生意志的楚朝南感受这满山的蓬勃生机。
  
  麦糊不仅会让人浑身发痒,久浸之下更易使肉身溃烂流脓,百里明月又将桶放在阴暗潮湿的洞窖里,楚朝南只觉得身堕阴曹地府,此刻被阳光普照,冰冷麻木的身体似又活了过来,他不能说话,眼里却流出了泪水。
  
  百里明月看看差不多到时候了,便将桶里的麦糊挖去三尺深浅,打水帮他清理创口,涂抹疗伤的药膏。
  
  先苦后甜,先击溃意志,再慢慢让他感受活着的好处,重塑生存欲望,一个只想活命的人是最好摆布的。这种反复的折磨确实比一刀了断要狠多了。
  
  七弦抱着琴在旁观望,虽然不会同情楚朝南,对这种报复方式也没有多少积极性,看百里明月很乐在其中,也就随他去玩了,这家伙总是能想出很多骇人听闻的鬼点子,并即时施行在楚朝南身上。
  
  他说自己是使毒的人,在她看来,倒更像是个玩毒的,一碰到与毒相关的,便玩性大发,像是个大孩子似的。
  
  她轻笑,将琴横担在腿上,屈指揉捻,清音流泻,这张古琴实在太耐摔了,被砸在笼子上也只断了两根弦,稍经修整,又完好如初,“落月”是百里明月所赠的第一件礼物,一直以来她都视若珍宝。
  
  琴曲过半,百里明月忽而直身偏头,竖耳聆听片刻,快步走到七弦身边,“有人来了。”
  
  七弦按弦止音,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飘来:“看来是在下叨扰雅致了。”
  
  百里明月舒缓面色,翘首以待,七弦也顺着视线望过去,就见方泽芹踱步而来,一袭素净的白袍被山风拂得上下翻飞,有如仙人降世。
  
  “稀客,你怎么会跑这儿来?”百里明月笑着拱手作礼。
  
  “你在龙骨山的事没告诉其他人,这信绕了一大圈,都送到医圣门来了。”方泽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瞟向楚朝南,眉心微蹙,“百里,他是……”
  
  “我的仇人,不是病患。”百里明月接过信,未免他慈悲心泛滥,提前把话说绝。
  
  方泽芹略一颔首,朋友之间互不干涉私事是他们的原则,即便不赞同,也只能当作没看见。
  
  “信已送到,我就先告辞了。”
  
  “难得来此,不多游赏一番吗?后山景致怡人,说不准能采到稀有的药草。”
  
  方泽芹苦笑着推辞:“下次吧,我是急着赶来的,若不早些回去,应笑会挂记。”
  
  百里明月挑高眉头,见他神色惶急,也不多作挽留,七弦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么着急?难道是柳姑娘出了什么事儿吗?”
  
  “老毛病,那小鬼生来体虚,药不离口,若没师父看着,她便死活不肯吃药,任由身子骨弱下去,使性子而已。”
  
  七弦不免讶异:“唉?我看柳姑娘平日里很稳重。”
  
  “她只对方神医耍性子,芸芸众生,总有一个是特殊的。”
  
  听他这么一说,七弦倒是有些了悟,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泽芹对待柳应笑过于小心翼翼,不似师长对后辈应有的态度,柳应笑性子较冷,看似七情不动,提到师父时,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怨怼之色,看来师徒二人对彼此都别有情愫。
  
  “撇开身份来看,方神医与柳姑娘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百里明月对此只是笑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师徒俩有得耗了,外人从旁看戏就好,他拆开书信,从里面滑出一张请柬,七弦顺手接住翻开一看,当场呆住了。
  
  这是张婚帖——竟然是玉无心和她小妹的婚帖?
  
  “怎么回事?他们……他不是粟粟的养父吗?”转头看向百里明月,却发现他正把书信往身后藏,当即一把捞在手里摊开观看。
  
  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持信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百里明月!你竟然对玉无心下催情药!?”
  
  !!!
  
  送给滕粟当防身物的[落霞霜]里竟然还掺了催情药,用玉无心的血为药底调配而成,只对他一人有效,结果——父女俩独处时……事情发生了。
  
  七弦乌云罩顶,非常生气——且不说父女关系与夫妻关系的转变太过突兀,下催情药这算什么事?虽然百里明月始终强调他只是推波助澜,这……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谁知道之前是怎么样?
  
  没尽到做姐姐的本分,她也有责任,事已至此,就算他们不是男女之情,也没第二条路可走了!这门亲事……要她怎么面对?
  
  于是百里明月出了主意,亲手为她重刻了一副面具,让她隐藏身份,亲眼去辨识两人的感情,若仍不能接受,大可阻止仪式进行,作为滕粟唯一的姐姐,她绝对拥有这个权利。
  
  绝魂林幽谷的拜堂礼简单而特殊,由苗羽的师祖元普师太登坐高堂之位,观礼的亲友个个都是怪客。
  
  七弦以面具男装示人,站在百里明月身侧从头看至尾,白发童颜执手相携,新人对拜之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像是梦里人画中仙,命定的姻缘,没人能够阻挡。
  
  滕粟的眼中有着不容错看的眷念,只有玉无心的包容和疼爱才是让她依靠终生的港湾,七弦酸了鼻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出眼眶,心里有欣慰也有辛酸,百味掺杂,一齐涌上心头,幸而有面具遮颜,否则这一哭,不仅自己困窘,也会让别人无所适从。
  
  百里明月凝望她许久,抬袖将面具下的泪痕擦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茶宴过后,百里明月被拉着一同闹新人,转头不见七弦身影,忙四下里寻找,寻至僻静处,远见她独自盘坐在树下,月光透过叶片间隙,洒落星星点点的微光,让她彷如被白练裹身,朦胧飘忽。
  
  百里明月心头隐动,点足飞跃过去一把抱住她:“怎不声不响就跑来此处?”
  
  七弦对他还有些气,轻轻挣扎了一下,也不搭理,百里明月轻叹,翻身靠在树干上,冷漠他见识过,发怒他也见识过,闹脾气这还是第一回,是该想法子逗乐她,还是干脆引她发火,让她痛快地发泄怒气?
  
  可是……别扭的样子极是可爱,他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近一炷香的工夫,百里明月微掀眼皮,见她坐的笔直,看来打算僵持到底,只好没话找话说:“你今儿心情不错吧?”
  
  “喜庆。”小妹找到归宿,她自然欣慰,百感以喜为先,其他感受都可以先闪边凉快去。
  
  “不跟我说一声就随便出手,遇上提刑大人,你就不怕行迹败露?”百里明月嘴角轻挑,肯说话,就说明气消的差不多了。
  
  七弦愣了下,以为他在说杀死宋元超的事。
  
  “你已经教训过了。”还不止数落一两次。
  
  “噢……”百里明月啧啧两声,摇了摇手指:“听说你对九头鸟断飞燕下手,令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这胆大妄为的丫头,竟然还背着他做了这档子事,如果不是听罗刹提起,她还准备瞒他到什么时候?
  
  七弦不觉得这个有什么可谈的,来都来了,杀也杀了,顺手再解决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以“顺路”两字打发掉。
  
  百里明月无语,顺路?光天化日之下潜入提刑府,还做的手脚不干净,险些被捉在当场,以后果然还是买条链子把她绑在身边最省心,不过对于断飞燕那种得了失心疯的女人,就算功力被废,一旦放出牢笼,必定会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且不论办的漂不漂亮,在这件事上他还是比较赞同七弦的做法。
  
  静坐的人像在冥思,沉寂了许久,扬手拨弦,抚出一曲“别鹤”,既是兴叹也是深深的祝福。她弹的投入,百里明月听的情动,曲音方毕就从背后抱住她,揭去面具,见她双眸含泪,无声哭泣,心口猛然紧缩,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七弦,看着我,别又把情绪藏着不让我知道,若还有气,来,打我!”拉着她的手就往脸上拍。
  
  “别,会把你的脸弄花。”七弦低声叹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倾身偎过去,“不想我气,那以后不管给谁下药,都要先知会我一声。”
  
  百里明月顺从地颔首,捧起她的脸:“不与她相认吗?”
  
  “新婚,不想打搅他们,过段时日吧。”至少要等楚朝南的事了结。
  
  “不用担心,玉无心会照顾好你的小妹。”百里明月敞开锦袍将她裹起来揽进怀里。
  
  “嗯……看的出来,粟粟非常信任他,小妹长大了,也终于找到能够依靠的人。”她这做姐姐的还真有些嫁女儿的不舍。
  
  百里明月抚摸她的秀发,似打趣似倾吐:“能依靠的人,你也有啊,却总是视而不见,该伤感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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