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东隅

32 蓦然萧瑟


昨日在白云渡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云若之本来根本没有奢望云墨池会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第二天回来看她,但她的三哥还是和过去一样,从来没有骗过她。
    他们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云若之望着身旁儒雅温暖的云墨池,禁不住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三哥,”她笑的幸福,“谢谢你。”
    云墨池微微一怔,然后温柔地笑了,“傻丫头。”
    他们今日,是要去城中第一的乐馆——袖香阁,那里有秀美的楼阁和灼灼的桃花,更有最好的乐器师傅,去那里,或者是为了以曲会友,或者是为了自得其乐,又或者,是为了定制上好的乐器。
    而云若之和她的三哥,则是为了第二个目的。
    其实云墨池也只是为了博她一笑,所以便应了带着自己那支价值万金的绛玉箫陪她来此游玩。那是一支用整块罕见的天生带着暗红色玉纹的羊脂玉细磨打造的萧,音色清冽通透,如此的珍品,是云墨池十六岁那年,他的父亲寻了来赠给这个音律出众的儿子的。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将它拿出来吹奏过了,直到今天坐在这袖香阁的楼台上,感受着那一阵阵从外面吹进来的带着花香的清风,与云若之面对面,他才拿起它,凑到了唇边。
    楼阁的帷幔是用薄薄的纱做的,风一扬起,它也就飘飘曳曳起来,一下一下,拍打着风中的香气。
    纵然是在这样的风里,云墨池还是能一下子就辨别出云若之身上的味道,他知道,她坐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于是箫声便悠悠地响了起来。那是一支没有人听过的曲子,缠绵温暖,又带着淡淡的忧伤,像微风沁人,也如流水般绵延。
    这曲子,他只为一个人吹过。
    他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忘记了流年转逝。云墨池,似乎是回到了那一年。
    一曲罢,云若之听得入了神,后来才想起自己还要去院子里采摘含苞的桃花回家给云墨池制茶,这才急急唤了侍女和家丁都随自己去了后院,走前还特意嘱咐云墨池不要停下,自己在院子里也是能听到他的箫声的。
    云墨池笑着应允,她说什么,他也是会答应的。
    于是箫声又再缓缓流淌起来。
    他沉浸在这绵绵的回忆中,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良久,他忽然听到门口有人的动静。
    “谁?”他知道那是一个女子,但却不是云若之。
    门口的人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然后才抬脚走了进来。他听出她的步子有些重,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轻盈。
    对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才开了口,但这声音很轻,似乎她更希望他听不清自己说什么。
    ——墨池哥哥。
    他听得分明。一个人看不见,嗅觉和听觉便会分外灵敏。
    但,是谁会这样称呼他?他顿了一下,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张已有些模糊的少女的脸。难道,是她?
    “是……尚王妃么?”如果是她那这有些重的步子也就不再奇怪了,她本来就是有了身子的人,走起路来自然不会轻盈。
    白落樱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今天她从娘家回来路过这里顺便来拿自己定制的琴,也许她根本没有这样见到他的机会。而更让她开心的是,他居然还能听出是她。
    “你还好么?”她看着那张和十七年前几乎毫无区别的脸,心跳得有些紊乱,“上次云淑娥在御前刺绣,我虽然见了你,但也没有机会说上话。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了。”
    云墨池微微一笑,一如那年桃花林里那抹刻骨的笑颜。
    “臣很好,谢王妃关心。对了,不知尚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提到奚归涯,白落樱的语气就变得有些迟疑,云墨池甚至还听出了其中的一丝叹息感。
    “御医说他的身子恢复的很快,再静养一些时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那样便好。他说完了这四个字,就想不到该再说些什么了。毕竟和白落樱,似乎是一种不适宜交谈太多的关系。
    然而白落樱却忽的想起了什么,“墨池哥哥,有件事我有些好奇。云淑娥她,为什么会姓云呢?”
    云墨池一怔,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还以为她也是受“私生传言”所蛊。
    “王妃说笑了,若之是家父的女儿,是臣的妹妹,不姓云还姓什么呢?”就算是外室所生,不还是一样应该姓云么?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她的问题有些怪异。
    “可是,当初我分明见到你们……”白落樱忍住自己有些激动的心,轻声问道,“我以为,她是你的心爱之人。”
    云墨池只觉得心里赫然一紧。
    “王妃说过了,兄妹之情和男女之私可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他故作镇定地问道,“不知王妃是在哪里见了这引人诟病的一幕?”
    白落樱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答道:
    “十七年前,渡州城。”
    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让云墨池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重重跳动的声音。这声音几乎让他的思绪也差点狠狠地停滞下来。
    可他的脸上却在微怔之后很快作出了反应,露出了就像是在听到好笑的事情一样的笑容。
    “王妃一定是认错人了。臣记得那年王妃您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目力和记忆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清晰,何况那一年若之才刚刚出生,难道臣会去爱一个婴孩么?”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见过她?那一年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是如何去到百里外的渡州城的?
    她若是随家人一起来的,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消息?白落樱有没有对若之说过类似的话?她起疑了么?
    连续的疑问在云墨池的脑海中一个个如烟花般绽开,他却无力去抓住一一搞个明白。
    白落樱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云墨池实在太不了解一个女子对自己心仪的男人的关注程度,她不仅可以记住所有有关于他的事,甚至是他心爱人的模样,她也可以牢牢刻在脑海里。
    可是,他说的也没错。就年龄来说,这一切的确都对不上号,那么,当年那个在他身边的女子,
    那个和云若之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她是谁?去了哪里?她和云若之又有什么关系么?
    “白姬娘娘,”云墨池忽然沉声唤她,“若之是臣的小妹,臣一向都很疼爱她,她因为自小便被外人说成是父亲外室所生,已经很是难过,一直因此感到自卑自怜。臣恳请娘娘,不要对她再说些猜测的话语,让她徒添伤感。若能如此,臣感激不尽。”
    “墨池哥哥,你不要这么说,”白落樱觉得心里很难受,“你放心,我不会说任何话来刺激云淑娥的。你所疼爱的妹妹,也就是我要疼惜的小妹,今后若是我有能出得上力的地方,一定会帮衬着她的。”
    她看着云墨池的眼睛,看的越久越仔细,她就越发感到酸涩。曾经,她羞涩的不敢接触那双明亮温暖的眼睛,如今,却只在他失明之后,她才有了这直视着他却不会被发现心中情愫的时刻。
    “三哥!”云若之的声音和她的脚步声同时在外面响了起来。
    她是听到箫声乍然停了,而且一直没有再响起过,所以跑上来“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在门口
    看见了候在外面的王府侍女,她疑惑着一转身拐进门里,就迎面遇上了走出来的白落樱。
    云若之先是一愣,随即在宫中被培养出来的敏捷性就让她立刻想起了行礼,“小女见过尚王妃。”
    白落樱避开她的目光,微微一颔首便旋身走开了。
    那一刹那,云若之分明看到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三哥,你认识尚王妃?”她疑惑地看着云墨池那张先前还有些不自然的脸。
    他知道瞒不过,便索性承认了。
    “以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她家中做客曾见过。”末了他还补了一句,“也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那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想是她的眼睛里沾了风沙吧,”云墨池说的若无其事,“你不要胡乱猜测,她现在是尚王妃身份非比寻常,你是想要你的三哥被抓进天牢去么?”
    云若之忖了忖,想起当日自己随沈媛娥去尚王府为白落樱诊症的时候,她就曾流露出了让自己困惑的表情。现在再想起来,事情,似乎并没有简单。
    她再一看云墨池,他还是和之前的神色没有什么两样。但女人一旦起了疑,便不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说服的,她觉得,她的三哥开始对她有所隐瞒了。
    她不禁开始想象各种可能性,甚至还想到了也许云墨池和白落樱之间有私情。想到此,云若之几乎觉得难以忍受。
    不,那么干净温暖的三哥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呢!她真想打自己两巴掌。
    “你在看什么?”云墨池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
    “没……没什么。”她望着云墨池的脸,有些慌乱地想转移话题,于是蓦地想起了不久前紫鸢说的话,“对了三哥,你知道吗,上次你来宫里的时候被我一个姐妹瞧见了。你知道她怎么形容你的么?她说你是天生丽质呢!哈哈,你说,她是不是说的很好笑?她说你看上去就像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所以才用了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你。你也很得意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云墨池并没有像她那样得意,更没有露出笑容。
    而是,一抹透着悲凉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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