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东隅

59 咏叹之调


奚归涯带着些许酒意,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那坐在一旁的霰星国来客,然后轻而易举地拉开了弓。
    可奇怪的事也在这时候发生了。
    奚归涯的弓刚刚拉满,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酸涩感便从手臂上传来,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快要握不住了。
    “嘣”的一声脆响。
    箭离弦了,可是却仅仅落在离奚归涯几步远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奚归涯的脸唰的白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落在地上的箭,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试着攥了攥拳头,好像又没什么了……那为什么,刚才会有那样的感觉?那种沉重的感觉让他心下一慌,竟然不自经地就将弓脱了手。
    四周的气氛骤然变得尴尬起来。
    他不信这个邪,于是拿起一支箭准备重新来过。但,这次依然和刚才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让他连箭靶都没有碰到。
    奚归涯的脸涨得通红,酒也瞬间醒了大半。
    霰星国的使臣又转过头看了看他的国师,却依然没有看出任何指示,于是自己想了想,觉得现在还是要说些什么来回报方才对方的戏谑的,但他还来不及开口,染王奚冰尘就抢先笑道:
    “二王兄你又何必如此谦虚,虽然是喝了些酒,可是我们这里也没有人能够借醉胜过你啊。”
    他说的轻松,席上出云众人也才顺着轻松地笑了起来。
    奚琮瑕也找到了下台阶的方法,笑着让奚归涯退了下去,让这场箭术表演不了了之了。
    夜宴结束之后,星夜二人刚刚回到驿站,奚冰尘就登门拜访来了。
    “不知染王殿下找本使有何事?”霰星使臣笑着迎了上来。
    奚冰尘也淡淡一笑,“本王是来找人的,不过,不是找尊使。”言罢,他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随侍”,“而是来找他的。”
    “他?”使臣微微一惊。
    星夜却已经镇定自若地回道,“不知小人有什么可以帮到染王殿下?”
    奚冰尘笑着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星夜国师又何必多礼呢?”
    那使臣见他已经认出了星夜的身份,不禁一惊,急道,“染王在说什么?这不过是本使的一名随侍而已。”
    “哼,”奚冰尘轻声一笑,“倘若区区一名随侍,也可以令到尊使都需要察其颜观其色,那么这个随侍,也就太了不得了吧?”
    方才在宴会上,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那霰星使者好几次的回头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是……”
    “好了。”星夜阻止了使臣的继续辩白,抬头对奚冰尘笑道,“染王殿下既然已经认出了我,我再躲躲藏藏,倒显得矫情了。”
    言罢,他倏地变了一番模样,蓝衣折扇。
    奚冰尘见此情景也不禁微微一怔,这果然就是传言中的“西星”——霰星国师星夜么?
    “在下星夜,见过染王殿下。”他已然坦坦然然地做了自我介绍。
    奚冰尘也还以礼数,“恕本王直言,方才在宴上,是国师在尚王表演箭术时动了手脚么?”
    星夜一笑,旋身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染王认为呢?”
    见他这样悠悠闲闲的样子,看来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他们会为难他。奚冰尘吸了口气,礼道,“方才,尚王的言语上是有些冲撞国师了,本王在这里替他向国师赔个不是,不过他也是酒后戏谑之言,并无不敬之意,还请国师见谅。”
    星夜不以为然地一挑眉梢,悠然笑道,“染王殿下多虑了,方才发生了些什么,我也全不记得了。只是觉得美酒香醇,乐曲动人而已。”
    “如此便好。”奚冰尘见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也就该到了质问对方的时候,“不过国师既然来了本国,为何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呢?如此遮掩身份,难道,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忽然笑了起来。
    “如果我告诉殿下,我是偷跑出来的,可算是不可告人?”他说的很是随意,就好像完全不在意对方相不相信,“出云国地广物博,我不过是当游山玩水随这礼部御监来看看,从没想过要让贵
    国君主费什么心思。”
    奚冰尘淡然道,“哦?那么国师的意思,是要让我们也为你保守秘密了?”
    “那倒不必,”星夜笑道,“既然身份已经被揭穿了,我若是不按照礼数去觐见贵国君主,倒显得霰星国小气了。殿下放心,明日一早星夜定当入宫觐见出云国主,正好就去领了贵国回复的婚书回去。”
    真是个狡猾的人物。奚冰尘暗忖,他这样说,意思便是只给了他们一夜的思量时间,明日他入宫,就要得到回复,还要即刻回霰星国复命。
    难道,这次的求亲之事,和他会有些关系么?
    云若之指下的琴弦被幽幽拨动着,悠然的琴音便袅袅不绝于耳。她看着一个人坐在那里下棋的奚清嶺,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神情。
    他时而淡淡笑着,时而敛起笑容深深地注视着那一颗颗棋子,就像——是在和一个老友对话,一个,无所不谈的朋友。
    一曲毕,他也抬起了头。
    “云姬,”他说,“对不起。”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道起了歉,“殿下何出此言?”
    “因为我,今夜你也不能去宫中凑热闹了。”他知道,在这个非常的时期,奚琮瑕想给霰星国使臣看到的,都是完美的一面。而江王奚清嶺,绝不是完美的风景。
    “臣妾还以为殿下要说什么,”她不禁笑了,“那种场合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去的,总是让人疲累罢了。”
    他笑笑,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王爷,燕妃娘娘她身体不适,想请王爷过去一趟。
    奚清嶺唇边的笑容骤然隐去了。
    “你告诉燕妃,本王今夜要在云姬这里安寝,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差人去请大夫来吧。”他说的
    很是淡漠,这是云若之从未见过的态度,在她看来,奚清嶺是个很温和的人,对现在的自己尚且
    可以和颜悦色,对待燕妃那更是没有道理冷漠的啊。
    而且,她回想起来,这几日奚清嶺好像确实有些刻意回避燕妃,就连在府中见到她也会找借口旋身就走。
    “殿下,”她不禁问道,“您和燕妃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他头也不抬地就回答了她。
    但这却让云若之更加肯定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但,会是什么呢?她想起燕妃那个人,就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就算楚姬当着自己和下人的面挖苦她,她也是默默不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作出什么事惹怒了自己的丈夫呢?
    “那,殿下,”她说,“既然燕妃身体不适,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她没什么的。”奚清嶺一说到燕妃,脸上竟然就没有了任何笑意,良久,他忽然沉吟道,“云姬,有件事,我应该对你说了。”
    他的样子看上去正式而沉重,她隐隐感觉到也许这并不是自己愿意听到的事情。
    “我……”奚清嶺本来想看着她的眼睛说出来,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就和那天晚上一样做不到,于是他选择了回避。
    “我给不了你应该有的生活,”侧过脸,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舒一口气,“我和你,只能到这一步了。”
    “臣妾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云若之忽然忐忑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因为……我不喜欢女子。”
    她蓦地愣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这就是他故作痴傻的原因么?
    “殿下……为什么要告诉臣妾?”她其实可以不知道的。
    奚清嶺叹了口气,“因为不想骗你,不想……让你对我抱有任何期待。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
    护着你的王妃身份,直到……你找到你的归宿。”
    “我的归宿?”她不禁气结,这是什么话?难道,自己的丈夫竟然是在等着她红杏出墙么?
    可是没错,他点了头。
    “只要你有了中意的人,我一定会尽力成全你们,”说完,他还不忘略显担忧地嘱咐,“不过,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笑的有些苦涩,“原来,在王爷心中,我便是这样可以随意摆脱的人么?我是殿下的结发妻子,可殿下却告诉我要另觅郎君,那么,我所认定的,是什么?我早已在心中告诉自己要认定的
    人,究竟算是什么?”
    云姬……他心头一动,想要去拉她的手。
    “殿下和过去的臣妾没有区别,和臣妾的三哥也没有区别,”她避开了他的手,眼中有些酸涩,“我们都是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只想要自己心安理得的人。留给对方的,不过是另一轮折磨
    而已。”
    是的,她若是不任性自裁,云墨池不会舍命相救,可是他将自己的命舍了,留给复生于世的云若之的,又是什么?孤寂和自责……她宁肯他没有救她,宁肯他还好好活在这世上。
    “我只是……觉得你的人生不该埋葬在奚清嶺的身上。”他看着她,声音很轻很轻,“你原本,就不应该属于我,若不是因为我,你和四叔大概也能好好地在一起了。”
    “这与染王无关。”她断然说道,“而是殿下您,曾经说过我是您的家人,您分明说过的。”
    为什么,当奚清嶺说要放她走的时候,她竟然感觉到了因孤独而生的害怕……云若之,早已是孑然一人,没有家,也没有所牵挂的人。
    无处可去。
    这一夜,他们终止了这个并不愉快的话题,再一次躺在一张床上,背对着彼此,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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