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东隅

64 寒冬暖春


棺木是空的。
    云若之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个事实。果然,燕妃并没有死,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奇怪,外人不了解奚清嶺,可是她知道,他不是那么个愚钝稚子,所以他没有理由做出那样不谨慎的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奚清嶺竟真的愿意为了燕妃承受流言耻笑,还有奚琮瑕的责罚。
    而这件事,似乎也间接地告诉了云若之答案——燕妃和高齐的事,也许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为了不让奚冰尘看出什么,她压抑着心中的急切,直到葬礼完成之后才借故赶回了江王府。
    推开书斋的门,看到奚清嶺正有些笨拙地自己对着铜镜擦药。见到云若之进来,他怔了怔,将衣服笼了回去。
    可那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他肩胛下那一道道红色的伤痕。
    “殿下为什么不让求安帮忙呢?”云若之走过去拿起了桌上的药瓶,“还是让臣妾来吧。”
    但他却微微一闪,抓住了她的手,“不必了,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她这才想起,每一次他们睡觉,他都是背对着她,中间隔着很足够的距离不会让彼此碰到对方。
    沉默了良久,她又再开了口。
    “殿下,燕妃她——在哪里?”
    奚清嶺闻言一愣,“你不是从墓地回来么?”
    “正是因为臣妾看了这一场葬礼的戏,”她说,“所以才会如此问殿下。旁人不知便罢,可是臣妾知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可能会因为胡乱给燕妃进补而令她中毒身亡呢?”
    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靠近她太多,也让她知道他太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难道说,我要告诉别人我是因为她不守妇道,所以有意结果了她么?”奚清嶺眉梢微挑,说地不以为意,“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必要再瞒你。”
    云若之看着他,却因为混乱而越发看不清,“那,她的尸首为什么不在棺中?”
    他淡淡一笑,“你以为这样的女人,我会让她葬在我江王府的福地之中么?我未曾将她的灵位扔出祠堂,已是手下留情了。”
    云若之没有说话,她已经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冷漠无情的男人说些什么,她只是在看了他半晌之后,笑了。
    “你笑什么?”她的反应让他有些不安。
    “若是我一时冲动相信了殿下的话也就罢了,”她看出他的口不对心,不免觉得心中酸涩,“可是一个会对自己的妻子说让她另寻良人的男子,会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而下杀手的反复无常之辈,臣妾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的。”
    奚清嶺皱了皱眉,觉得这一瞬似乎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姬,”他笑笑,缓缓说道,“你知道么,你总会让我觉得无所置措。”
    “那是因为殿下总想用谎言来与臣妾相处。”她说。
    谎言么?奚清嶺扯了扯唇角,从一开始,他就未曾真实过吧。
    “也好,我正要你帮我做件事。”他说着起身朝书柜走去,转动机关,打开了暗室的门。
    云若之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暗门,不禁一怔。
    跟着奚清嶺走进去,她很快就发现了藏在暗室中的秘密——燕妃。
    她躺在床上,嘴唇乌黑,眼睛也紧紧闭着。云若之走过去朝她伸出手,指尖刚一触到她的肌肤,就被那透骨的冰凉给震了回来。
    人死了之后,就是这样的么……
    “一会儿,你就以为我买药之名去东城门的济安医馆,然后我会让求安在医馆的后门接应你们,你将燕妃交给他就拿着药回来吧。”奚清嶺在决定对她坦白的一瞬间,也决定了这个方案。
    “把燕妃交给求安?”云若之怔住,不明所以,“可是她……”
    难道要带着个死人在街上到处走?他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反而要费这一番心思将她交给求安带走呢?
    云若之的疑惑重重氤氲,再一看奚清嶺,只见他拿出了一支横笛,凑到唇边幽幽吹奏起来。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是突然来了兴致拨弄音律,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她转过头又朝燕妃看去——
    那紧闭着的乌黑的唇间,渐渐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伸了出来。有些……像什么的触角。很快,那藏在燕妃口中的东西就爬了出来,露出了它的真身。
    一只蝴蝶,黑色的蝴蝶。
    云若之又再定了定神,没错,那的确是一直漆黑到发亮的蝴蝶,而它在钻出来之后也没有急着飞走,而是驻留在燕妃的唇上,幽幽扇动着翅膀。
    直到,燕妃唇上的乌黑渐渐褪去,变到樱红。
    奚清嶺停下了笛声的吹奏,走到燕妃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将手背凑到了她的唇边。那只蝴蝶又跳到了他的指背上。
    “辛苦你了。”奚清嶺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对一个朋友,他将它轻轻放进了一个镂空雕花的檀木盒中。
    云若之还未回过神,昏迷中的燕妃已经醒了。
    “王爷。”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奚清嶺,随后才注意到了他身旁的云若之,“云姬娘娘……”
    “你觉得身子怎么样?”听燕妃说没事,奚清嶺才又微微一笑,“那就好,本王已经安排好了,你一会乔装之后就跟云姬一起走吧。”
    虽然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脱身之策,但此刻,真的要离开江王府,离开他了,燕妃还是忍不住怔了怔。
    “殿下,”她忽地跪在了他面前,鼻尖一酸又要涌出泪来,“臣妾对不起你……”
    “好了,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奚清嶺将她扶了起来,笑道,“要好好地生活,养大你们的孩子,知道了吗?”
    燕妃凝噎,她从未在心中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奚清嶺。不,应该说,她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便从未想过会离开他。
    可是,他不需要她,而她,亦再没有资格留下。
    这一天,当云若之送走燕妃后回到江王府,见到了一个人站在院中望着枝头上那只鸟儿鸣叫的奚清嶺。
    她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感到了近乎于忧伤的落寞。
    她蓦地想起了燕妃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娘娘,请您好好照顾王爷。说这句话的燕妃,眸中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云若之还是不免觉得她做的有些晚了。
    你既然如此担心王爷,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呢?那一日你明明在染王府中都知道要与他避嫌,可是如今……怎么又如此糊涂?
    燕妃咬了咬唇,抬头看她。娘娘,您爱王爷吗?
    云若之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去想。
    ——我是王爷的妻子,自然一心都是为了夫君的。
    燕妃忽然淡淡一笑。娘娘说的是夫妻之情,却未必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云若之看着燕妃的浅笑,却忽然觉得像是在讽刺着自己。这四个字,她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已经丢掉了。
    ——如你所说,你要是真的爱上了王爷,那你就更不该做出这样有违女子品德的事。
    燕妃又再淡淡一笑,但这一次,凄楚更甚。
    ——娘娘说的是,我的确是有违女子品德,甚至连自己对王爷的情意都愧对了。可是,娘娘知道
    么,我爱上王爷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心……是冷的。你若只做他的家人,他会待你温暖如
    春,可你若是爱上了他,便会知道,那不过是看似暖春的寒冬。娘娘现在对王爷只有夫妻之情便
    是幸运,我正是因为先越了这雷池,所以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彼时的云若之只当这是她的一番推脱之词,心中也颇有几分不屑,未曾料到,燕妃的这一番劝诫之言,竟暗暗影响自己甚深。
    她回过神,又看向那抹清瘦的身影,抬脚朝他走了过去。
    “殿下。”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入秋了,当心受寒。”
    掌心中柔软的温热一阵阵传来,奚清嶺转过头看着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这张清冽的脸又一次
    让他心头一颤。
    凉风袭过枝梢,叶子在风中瑟瑟地抖动,云若之额前的绒发也被吹得有些凌乱。
    奚清嶺伸手轻轻为她拨开了发丝,指尖触到她的脸颊,觉得有些寒凉。
    “你的脸怎么这么凉?”他握住她的手不自禁也稍稍用了些力,似乎想要捂热被凉风侵袭的
    她,“出门的时候也没有穿件斗篷么?怎么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快进去吧。”
    云若之摇摇头,笑的有几分俏皮,“分明是殿下的手凉。”
    “是吗?”他不相信地把手背凑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笑了,“你真是狡猾。”
    她也笑了起来。
    第一次,他们这样和对方一起笑。
    “殿下,”她说,“她走了。”
    他点点头,唇边只留着浅淡的笑意。“谢谢。”
    “殿下……真的一点也不怪她么?”
    奚清嶺笑笑,“我没有资格去怪一个在我身边浪费了三年青春的女人。”言罢,他顿了顿,又再
    看着她说道,“云姬,将来你若是离开,我亦会笑着送你走。”
    她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扬了扬和他牵着的手,“殿下总是盼着臣妾离开,可这会儿,我们是分不开了。起风了,殿下可要先把臣妾带回流元斋。”
    奚清嶺看着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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