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状元

当别人怀疑你的身份的时候，你就破罐破摔，你让朕措手不及！你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在天下人面前宣布自己的女儿身，你就这样将朕钉在耻辱柱上！让千秋万代的人，都要取笑朕，取笑朕男女不分，取笑朕所用非人——这样你就快乐了，你就满足了，你就从中得到一种报复朕的喜悦了，是也不是？”
  “是的，朕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朕在你身边安排了人，不过主要的目的，不是安排人来监视你，却是安排人来保护你！你不满了，你——要与朕拼个鱼死网破！”
  “皇帝陛下——您是有理的，您都是对的。”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在您的眼中，您就是世界的中心。做臣子的，只能小心翼翼的围着您旋转。稍微有点不如您心意的地方，您就立马换了一张脸孔！当然，您还有一点是自古以来帝王之中做的最好的，那就是您善于演戏！您吩咐人将我的身份当众揭露出来，想要看我遮遮掩掩的慌张景象，我不按照您预想的演出了，您就开始责怪我，责怪我对不起皇帝陛下——皇上，是不是这样？”我的声音很平缓，平缓得不像是玉同尘的声音。
  “你……”皇帝陛下再度暴怒起来，盯着我，怒声说道，“朕……是怀疑你，不过朕不曾派人当众揭露你的女儿身秘密……不管你心还是不信……这事情，总是你自己行事不慎带来的后果，你不要胡乱怀疑到朕的身上！朕这样的身份，要对付你，还用不着这样的招数！”
  “是的，您要对付我，是不用这样的招数！您是皇帝陛下，您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皇帝陛下，您是天下权力的中心。您在权力中心呆的时间太长了，您已经不习惯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所以，您今天根本不该前来，根本不该纡尊降贵到这里来，到玉同尘这里来，想要与玉同尘做些什么交谈！”我扭头，将目光落在身后的床褥上：“皇上，现在也已经半夜三更了，请珍重龙体，先回去歇息罢！至于玉同尘，犯了这样的大罪，自然有有司判定罪行，至于如何处置，因为没有先例，也就在皇帝陛下一句话上!玉同尘现在是皇帝陛下您手中的面团了，您想要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您这样来一遭，实在没有必要！”
  身后没有说话的声音。只听见皇帝陛下的喘息声。
  我的心一片冰冷，也不想回头。
  就那这时候，我听见了一声尖利的叫声：“皇上！！！……”
  那是沐辰的声音，一直站在皇帝陛下的沐辰的声音！心中一个激灵，我转身，就看见——
  隔着铁栅栏，皇帝陛下的身子，软软的侧翻下来——
  鲜血，触目惊心的鲜血，像是不要钱的自来水一般，喷洒出来！
  只听见“嗡”的一声，那根心弦，那根看起来平静但是实际上却是绷紧了的心弦，一下子就断了！
  断了！！
  心是生生的疼——生生的疼！
  我知道我不知在什么地方做错了！是的，我错了！
  来不及细想，我脚尖往下一垫，身子往前扑出！
  铁栅栏被我推开，身子用最快的速度闪出，抢在沐辰的前面，将皇帝陛下抱在自己的怀里，先将内力送过去，胡乱点了几个穴道，先将血止住再说。
  那鲜血，吐得我的心，也几乎停顿！
  好在那血很快就止住了，我的心才渐渐的安定下来。
  皇帝陛下对我扯出一个笑容，随即冷厉下来，说道：“你不是最能做到临危不乱么？怎么乱成这样子？让天下的人都笑话了。”
  声音虽然还是冷厉，嘴角的血沫子，却是让我心乱了，疾声对沐辰说道：“快去传御医！”
  沐辰急切道：“皇上是沿着密道悄悄来这里——这里是刑部大牢，哪里来御医……”
  皇帝陛下笑了笑，说道：“朕是有些急切，血脉逆行，因此看起来有些吓人。其实没有事。这些年——已经有过两回了，朕都没有叫过御医。”
  “您没有去叫御医……”我抬起眼睛，“那是怕朝廷不安定？”
  皇帝陛下悠悠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正是。没来由的耽误御医性命做什么。”
  皇帝陛下的一句话却让我心一热。沉默了片刻，我才说道：“玉同尘……错了。”
  皇帝陛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记得玉同尘是从来也不曾认错过的，今天是朕听错了么？”语气悠悠的，但是眼睛之中的神采，却是极度的欢喜。
  幸福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晃荡起来，我轻轻说道：“玉同尘……也是最骄傲的性子，只是再骄傲的性子，面对着自己的错误，也是要承认的。我扶着您……先进我的监牢，躺上一躺？”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说道：“让沐辰来。”
  沐辰急忙上前。皇帝陛下舒服得躺下，说道：“这个监牢不错。狱卒不曾亏待了你。就是外面透风，今天下雪，有些冷。沐辰，将大氅拿过来，给玉同尘穿着。”
  我略怔了怔，皇帝陛下——给我带了大氅过来？眼睛看去，果然看见沐辰的臂弯上，挂着一件大氅。本身以为是皇帝陛下的衣服，现在才注意到，皇帝陛下的身上，就穿着大氅。片刻之后才想起自己该怎么说话，说道：“谢皇上——臣不敢逾越了。”
  皇帝陛下说道：“不是朕要给你带的，是莲妃——朕与她说起要来看你,她就连忙叫我带来了。说是监牢里定然冷得紧——果然被她说中了。衣服本来就是给你做的。”
  沐辰将衣服呈递上来。我接过衣服，一时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皇帝陛下注视着我，片刻才说道：“原谅朕。朕是不该用手段来对付你，更不该怀疑你。朕其实一直没有将你当做朕的女儿，朕——只是将你当做朕的臣子。你好像也更喜欢那个角色……”
  “其实……我也一直非常感谢皇上——给了我这么多机会。您做到了普通父亲不能做到的……只是我对皇上，不可避免的奢求了。”
  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却突然一片明朗！
  是的，我对于皇帝陛下，之前的种种，其实都是——因为一句话，奢求！
  皇帝陛下是一个真正的皇帝。他其实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阴险，那样冷血。只是坐在皇帝位置上，他考虑的问题，比一般人考虑的问题，要仔细得多，也要全面得多。对于我使用的种种手段，如果站在一个纯粹的君王角度来考虑，他做的其实没有错，或者说，是完全的合格。
  只是我对于他，不仅仅将他看做皇帝陛下，更……将他看做我的父亲。虽然我从来也没有亲口称呼过他。我总希望他能用父亲对待孩子的态度来对待我，更多的宽容，更多的信任，更多的……关爱。当这种愿望不能得到满足，我就开始对皇帝陛下不满。于是就发生了今天的暴烈反应——
  然而，假如我将心放平了，再来看我与皇帝陛下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不应该变得如此僵硬的。
  心中明朗，心情也平静下来，几分惭愧就滋长起来了。皇帝陛下似乎也料不到我竟然说出这等柔软的话来，竟然沉默了片刻，才再度说道：“今天外面的事情，不是朕做的。”
  这是他第二次向我解释了。我的心再度颤了颤，才说道：“臣——自然是信得过皇上的。”
  皇帝陛下笑了一下，说道：“你信得过就好……朕只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
  我注视着皇帝陛下：“现在这当口，还有臣的选择么？”
  皇帝陛下猛然坐起来：“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不能完全掌握也要冒险争取！可是今天你这般破罐破摔的态度，让朕——很不习惯！”
  我微笑着看着皇帝陛下：“不管我如何给自己争辩，犯罪总是事实。既然是事实，臣的命运，就不再掌握在臣的手中。”
  皇帝陛下笑了起来，说道：“你这是在激将？”
  我含笑不语，来一个默认。这样的君臣奏对格局，让我的心情大好，也让皇帝陛下的心情大好。
  皇帝陛下微笑着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你这般暴烈的脾气，不知是遗传了谁的。又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混账手段。”
  那样的举动，竟然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才能有的举动了。我淡淡笑了一下，却不说话。
  温馨的气氛在小小的牢狱之中蔓延滋长，竟然形成了一片浓郁的树荫。
  皇帝陛下淡淡叹息了一声，说道：“玉同尘，朕想要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朕能在归元面前做一个好父亲，能在归一面前做一个好父亲，能在天娇面前做一个好父亲——为什么在你面前，就永远做不成一个好父亲？”
  “因为……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儿。”我咬着嘴唇说话，“我比天娇妹妹更野，或者说，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是，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谪仙。”皇帝陛下笑了一下，终于认真的说道，“朕打算明天一早，就收你做义女。你本来的身份，朕没有办法给你，朕只能用这种方法稍加补偿。另外——朕还要给你一个身份，那就是——辅政公主！”
  我眼皮子一跳，沉声说道：“皇上……您这样做，也实在太大胆了！”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朕当皇帝当得胆子小了？朕也算得上是一个马上天子，朕打过的仗，可是比你杀过的人还多！”
  “这是一场比灭突厥更难的仗，皇帝陛下。”我凝视着面前的皇帝陛下，第一次发觉，这是一个我很熟悉也很陌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