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瞳本就不是久长之人,如今受此寒毒,就连莫千金也不敢保证,紫瞳的未来到底还有多长。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六)
萧景半死不活,紫瞳半活不死,这两个人都被舒子潭害成了这样,莫千金心中的怒意,恨不能烧毁半边天去。可是,他不过是个大夫,垂垂老者,又能把舒子潭怎么样呢?莫千金越想越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每天埋首草药堆里,翻遍药书古方,耗尽心力的配方子熬药。
不过紫瞳自己倒是不很在乎,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所以并没有必要去想太过遥远的事情。在有地下热泉的太阳岛上,即使是隆冬,到处也是一片苍翠,每天陪着萧景在岛上闲逛,听鸟语,闻花香,看花草绚烂,望大湖浩淼,已是人间极乐。
“阿景,那些花好香啊,我很喜欢。我想以后把屋子就熏成这种香气,你说好不好?”一人高的灌木里开着团团的花,紫瞳凑过去嗅了嗅,笑道,“来,我搀你过去闻一闻吧,要是你也喜欢,我回去就做熏香。”
萧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表情,他看向紫瞳,脸上是要拒绝的表情。紫瞳当然知道萧景心中所想,他的手脚关节都被洞穿,经脉折断,连自己一个人站起来都很困难,更别提往前再走两步了。可是,她知道他绝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坐在轮椅上,所以,她想要帮助他,让他在最不伤颜面,最自然放松的状态下一点点的练习着站起来。
“原来,你不喜欢花香啊。”紫瞳撇撇嘴,故意做出失望表情,手握上轮椅推把,“没关系,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吧。”
“不。”低沉沙哑的声音,很轻,有些模糊。萧景慢慢抬起手来,指了指灌木丛里的花朵。
紫瞳心里大喜,面上却只是莞尔一笑,转到他面前,蹲下身去扶住他的手臂:“阿景,你真好。”
萧景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他的手指还握不住东西,无法着力,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借助紫瞳的搀扶才能勉力站起身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沁了出来,眉心微微突起,形成川字的横纹。他看起来很吃力,但他一直都微笑着,似乎是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七)
他缓缓迈出脚去,很慢很慢,紫瞳知道他会很疼,被洞穿的脚关节,只要稍稍用力,便会是钻心噬骨的疼。她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她听到他压抑的急促呼吸,她看到一滴又一滴的汗滴落在她的衣袖上,慢慢化开,成了暗色的水渍。
忽的,紫瞳的心很疼,眼眶有酸涩冲撞。萧景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这样的艰难,饱含痛苦,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初次尝试该有的生涩和无措。原来,这不是他第一次从轮椅上站起来,也不是他第一次尝试着迈出步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早就已经开始尝试着站立,尝试着行走。
他想重新站起来,但又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艰辛和困难,紫瞳能体谅萧景的心情,但她终究还是不忍。萧景伤得太重,要复原,需要走过一条极艰难而漫长的路。那条路,全是痛苦和孤单,所以,她想要陪他走下去。
于是,紫瞳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儿的不忍表情,她只是微笑着,更紧的搀扶住他,不着痕迹的为他多分担一点负重。
“好。”低沉沙哑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但足够紫瞳听明白。他说,他喜欢那朵花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紫瞳笑盈盈的看着萧景,看着他的眼里慢慢的流露出真正的笑容。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仿佛春回大地,柔风拂面。她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过他这样的笑容了呢?真是怀念啊。紫瞳一时有些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萧景似是有些惊讶,怔怔的看着她。紫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热烘烘的烧,赶紧埋下头去。耳畔忽的响起低低的轻笑,而后手背上微微一凉,是萧景碰了碰她的手,提醒她扶他坐下。他的面上笑盈盈的,微微充血的黑眸有点点灿亮的光,像落进三两颗碎闪闪的星。
“阿景,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好。”
十指紧扣,相依相伴,一刻既是永恒。
淡淡的兰草香萦绕鼻间,紫瞳觉得满足,只想就这样陪着萧景一直走下去,看着他重新站起来,看着他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如今已是一月底了,隆冬已经过去了大半儿,春暖花开的日子该是要近了吧。
阳春三月太阳岛(一)
“竹蜻蜓,明月珰,相识总角,相交莫逆,亲如手足,情深义厚。”
将桃花笺绑在信鹰的腿上,扬起手,送那雄鹰飞上万丈天空。很多事情紫瞳都记不清了,但有些事情她却记得分明。
十岁那年,她头一回走进暗处。在那阳光无法照入的阴暗之地,有着最恐怖的刑罚,最骇人的训练,光光只是看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她是自己主动要求加入暗处的,但是她没有想到真实的暗处竟是这样的令人恐怖而绝望,那时候,她后悔了。
她只是想活下去,想不再受人欺负,想让自己拥有力量,但是,她并不想把命送在这样一个只有黑暗的可怕地方。
于是,她决定要逃跑。然而,一入暗处,终生不悔。除非死了,这一生都不可能脱离暗处。逃跑,会受到最严酷的刑罚,生不如死。
但是,她决定去冒险,死而无悔。她在暗处待了七天,假装自己很忠诚,等到双眼习惯了黑暗,手脚不再会轻易颤抖的时候,她逃跑了。
那是怎样的一段追魂夺命的逃亡路,如今,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在漆黑走廊的尽头,有一道极厚重的大门,面容俊美,眼角飞扬,一身灿亮白袍的男子闲闲立在门前。在那之前,她从未见过如此光华夺目的男子,所以,当她见着他的时候,明知他是来杀她的,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恐惧。
她,静静的等待,引颈就戮。可是,那男子只是蹲下身,将视线与她平齐,伸出右手,拿出了一支竹蜻蜓。
“等你有一天比竹蜻蜓飞得更高的时候,你就可以重获自由。”那男子的声音悦耳动听,只是随口道来的一句话,却在一瞬间就说服了铁了心要逃跑的她。
现在逃跑,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可是,如果当她轻轻一跃就能跳得比空中旋飞的竹蜻蜓更高的时候,她就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暗处。
她没有收下竹蜻蜓,只是向那男人行了一礼,反身又走回阴暗无光的恐怖之地。
阳春三月太阳岛(二)
那一刻,她相信,终有一日她能够寻回自由。
然而……暗处的训练太折磨人,她终日疲于应对,努力求生已是耗尽了全部心力,日子久了,便再也记不起那只竹蜻蜓。
所以,当她十五岁及笄礼的时候,收到一对漂亮的明月耳珰,附上的桃花洒金笺上什么也没写,只是画着一只竹蜻蜓,她是完全想不起来那究竟是来自何人的礼物。
紫瞳不知道这段往事究竟被她遗忘了多久,只是现在想起来了,心中涌动的是莫可名状的想念和温暖。
那个手拿竹蜻蜓的男人,就是龙剑心。
原来,他和她早已相识。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救过她,关心过她。
紫瞳觉得自己很自私,就算莫千金告诉她,龙剑心说过那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她仍然不想与他相忘。
这样温暖的人,她舍不得忘记。
视他为手足,敬他为兄长,告诉他,她没有忘记他。这就是紫瞳想做的,龙剑心,对她同样有不一样的意义,无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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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已到了三月中。
八百里镜湖中心的太阳岛上,早已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这里是漕帮在北方最大的据点,凭借八百里镜湖水深湖阔,易守难攻,即使北方军兵有意讨伐,也是有心无力。紫瞳和莫千金两人陪伴着萧景住在岛上,倒也十分的安心。紫瞳和龙剑心经常已飞鹰往来信函,问候闲谈,然而,龙剑心俗务缠身,始终不得空闲亲自到这太阳岛上来探一探紫瞳。
而自寥城救回萧景之后,舒家就再无动作,似是继续隐在暗中打着自己的算盘,表面看起来仍是安安分分的大商人。这主要得益于龙剑心和江南云家对舒家的威胁,他们已整个江南相要挟,若是舒家再对萧家不利,他们就会发动全江南的力量拖垮舒家,甚至,会和南阳王联手共同对付舒家。
阳春三月太阳岛(三)
舒家再财雄势大,暗中再密结罗网,已天极门之名网罗顶尖高手,但是到底也不敢贸然与整个江南对抗。
他们和萧家有仇,但他们最大最恨的仇敌却始终是君氏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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