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风云录

40 两代苦情


“侯爷还是不肯喝药么?”
    严振上完早朝,依惯例去阿房宫看乔宇,却又见到下人从寝宫里端出丝毫未动的汤药,心中一阵不悦,语气也严厉起来。
    下人们吓得跪了一地,严振端起那药碗踹门进去,赵高顺手关上殿门,遣散下人。
    “你非要惹朕生气么?来,把药喝了。”
    “臣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药是欺人罢了,不劳陛下费心。”
    “你就当是骗骗朕,乖,喝了。”严振耐着性子把碗放在他嘴边,乔宇却皱着轻轻抬手推开。
    “太苦了,喝下去也是吐出来。”
    “苦吗?”严振喝了一口,“是挺苦的。”
    自那次争吵后,严振一直对自己很温柔,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暗自把气忍了,绝不在他面前摆皇帝的架子。
    乔宇见他这般哄孩子样的举动,心里有些难过。他从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但命运弄人,如今只有冷眼相对,处处惹他生气,自己心里才好一点。
    其实乔宇没有告诉他,喝下药会做梦。梦里一片漆黑,自己在无数追逐的脚步前惊恐地逃窜,只看到远处天空下一道道悠长的,飘荡的血迹。
    正想着,却见严振又喝了一口,一手端着碗,一手托着自己的背迫使将自己靠在他怀里,随即凑上前来。乔宇只看到那人闭了眼去,浓墨般的眉格外清晰,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口中却已有苦涩的味道。严振的舌头在他口中一搅,划过上颚,乔宇被他夺去一切感官上的知觉,一口药便不知觉咽下去。
    严振趁机又喝下一口哺过去,效果甚佳。乔宇果然抵抗不得那人的温柔,一时还微张着唇,急促地呼吸着。
    皇帝得意地放下药碗,用巾子帮他擦去嘴角还未来得及下咽的药汁。
    “怎样,侯爷?往后你是自己喝呢,还是朕亲自来喂?”
    乔宇负气别过脸,严振可以看到他红得及近透明的耳朵。
    “朕倒是很乐意,”说着便再次端起碗,还未送至唇边,手上就沾上那人微凉的温度。乔宇拿过药碗,皱着眉一饮而尽。
    “嫌苦喝完药便吃些蜜饯。宫里的桃花谢了,过些日子定能结出一树碧桃,再过些日子,宫人会把桃子做成桃干,到时候朕带些来给你好不好?”
    这样的严振,世间怕是没有第二人有幸得见,乔宇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药里面有不少安神助眠的药材,乔宇眼前渐渐模糊,头歪了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严振怀里呼吸浅浅。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燕宫里我折给你的那枝桃花……”忽然感到身上一紧,低头看去,怀里的人正乖顺地睡着,一只手紧紧攥着龙袍的一角不放。
    “你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用背负任何所谓的仇恨,宇儿……”严振轻轻吻上他的额角,“我会慢慢等你再次接受我……”
    乔宇的梦境,此刻只有大团大团如锦似缎的花朵而不染任何血腥。
    “世子殿下,你不可以进去。”赵高守在殿门外,言语上是尊敬的,但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趾高气昂。
    明月最看不得这种小人得志的嘴脸,再加上方才听得下人来报,说是陛下去了父亲的寝宫,心里焦躁,更是一改往日的平和谦逊,只冷冷道,“狗奴才,还不快让开,本殿只想去见见父亲,难道你大秦的降臣连这些自由都没有么?”
    “殿下可看清了,陛下在里面呢。”赵高暧昧地使了个眼色,明月更是生气,执意要进去。
    赵高见他动了气,忙好言相劝,明月不听,抬脚便踹向殿门。
    “吱呀”一声,本就没上闩的殿门开了大半。严振生怕吵醒乔宇,隐去了怒气,压低声音问,“何事?”
    赵高吓得连滚带爬跪在地上,“陛下,世子执意要进来,奴才拦不住……”
    “让世子进来吧,你退下。”
    明月望见轻纱帐中,皇帝正躬身为自己的父亲掩上被角,那双平日里威严得让人不敢仰视的眼里,竟然有着毫不设防的笑意。而父亲他一向浅眠,如今竟然在他身边睡得如此香甜,明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明白一些事情。
    严振最后为乔宇捋顺了胸前的两屡发丝,才直起身子,“世子似乎不太懂我大秦的礼节。”
    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忙退开两步跪在地上行礼。
    “微臣参……”
    “免了。”严振也不看他,自顾自走到书案后坐下,“世子是担心朕对你父亲不利吗?”
    “臣不敢。”
    “明月,你记住,朕永远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伤害你父亲的人。”严振的语气诚恳而平和,仿佛就是长辈和小辈之间的谈话。
    明月不曾见过这样的陛下,总觉得他冷漠决绝的外表下定然隐藏着另一个自己,便决定问他一些事情。问他,比问乔宇要好得多,无论事实与自己想象地有多不同,明月都不愿意去恨一个爱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人,问严振,至少自己还有接受的时间。
    “微臣斗胆,想听听陛下的故事。”
    “朕的故事……”严振望了一眼乔宇那方,“就是你父亲的故事。”
    “你们果然......”
    “明月,坐。”严振打断他,看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笑道,“朕说个故事与你。”
    故事很长,一直从午后讲到夕阳西斜。明月跟在严振身后,送他上撵。
    那一天,日光极短,阿房宫广场的落日惨红,如同一团火漆,轻轻烧开一个记忆的伤口,流淌出沉重的过去。
    与乔宇的爱恨,严振不曾和任何人说过,今日对明月讲了,心里倒也舒坦。只是看着明月的脸色,严振有些担心起来。于是遣退众人,严振与明月独行。
    “世子,情爱这种东西,一向最难的说清的,你不可以对他心生恨意。”
    明月冷笑道,右手已经握上腰间的佩剑,“他待我待我母亲至此,即便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又怎么会怨他。倒是你,你杀了我亲父,千不该万不该再害我母亲的,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严振明白在这样的背景下,自己的确是那个最有可能害死琳琅的人,便也不再解释,道,“你这样说,确是有理的。朕不妨告诉你,朕从下令攻打燕国的时候就后悔了,既然爱他,朕便不该毁了他一心要守护的东西。”
    明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不了手,一剑下去,国仇家恨便两清了。也许是严振的语气过于悲戚,也许让他活着要比一件刺死他更是一种惩罚。
    “世子此刻一定恨朕入骨吧?一剑劈了朕倒也干净。”严振看着他握剑的手,闭了眼去,“朕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两件事。第一,我与你父亲,无论苍天如何捉弄,心里终是有对方的。第二,上一代的恩怨,与你们无关。你恨朕,这也是人情常理。只望你不要因为朕忌恨苏儿。”
    明月心里又是一震,“太子殿下……”
    “朕自小宠爱苏儿,他爱什么恨什么,朕怎会不知。他是太子,你是世子,你们的路自然要比常人难走百倍,如果你们真的相爱,就别留下遗憾......”
    “陛下……扶苏没有错,可他的父亲是杀死我父母的人,我不敢也不能再爱他。”
    严振苦笑,“你真与你父亲是一样的性子……无论如何,只要不毁了苏儿,朕都不会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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