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风云录

太原郡一事，严振与大臣们商议整夜，最终决定由大将军蒙恬率军去平乱。蒙恬身经百战，威望甚高，由他去也是给其他郡县一个警示。杀鸡给猴看，要他们明白起义军永远胜不过正规的军队。
    一夜未歇，所有人面上尽显疲惫，皆拖着沉重的步子一一离去，东方晨曦已露，空气中有丝丝凉意。赵高见大臣们都退去，这才进入殿中，见严振正揉着眉心，十分困倦的样子。
    “殿下，阿房宫人来报，莫逆侯突染恶疾，腹痛不已，奴才已经遣了宫里头的太医过去……”
    赵高心知陛下把阿房宫里的那个人视为珍宝。严振自回到秦国开始，就由赵高侍奉，虽然他不曾提及什么，但赵高从始至终都明白乔宇的分量。所以赵高等商议结束，几乎没有犹豫便进去禀报给他。
    严振猛地睁开眼睛，眼里的焦急比白日里听得太原郡起义多了百倍，“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早来报？”
    “半个时辰前，奴才见陛下有要事，所以……”
    “混账！”严振恼怒，“你明知朕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为什么还耽搁？”边说边往殿外走，“他现下如何？太医可有回报？”
    “尚未。”
    “去阿房宫，朕不坐辇，骑马快些。”
    阿房宫乱作一团，明月在乔宇寝宫里不肯离开，站在一旁看着太医们诊脉开方，心里越是焦急起来。
    严振一身朝露赶到阿房宫，平日里太医为乔宇诊病，严振都要亲自守着，他们自然知道乔宇在他心里不一般。就此时的情况看来，太医们都跪作一团，只希望冷酷的君王不要一时大怒，砍了自己的脑袋去。
    “都起来！侯爷情况如何？”
    严振没有心思看这一地白胡子太医，直直朝着床榻走去。
    “回陛下，侯爷……是中了毒。”
    “毒？”严振坐在床沿，温柔地抚上那人苍白的脸颊，食指点过那本来苍白却因中毒而显得艳红的唇，“你怎么总是不让我放心呢？”
    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严振“霍”地站起身，皇冕上的玉珠子也随之前后晃动，碰撞中脆生生地响。
    “中的是何毒？为何会中毒？如何解毒！都给朕一一说清了，否则从太医到内侍，只要与侯爷有过接触的，统统都别想活命！”
    没有人敢答话，生怕说错了一个字就丢了性命。
    “还不快说！”
    龙颜大怒，怒气已经迫得殿内连一声呼吸都显得困难。
    “回陛下，”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站了出来，“侯爷中的是钩吻之毒。”
    “说详细些。”
    “钩吻此毒，老臣自学医以来都不曾见过，只是在古籍上看到些记载。吃下钩吻后肠子会变黑粘连，人会腹痛不止而死。但是少量的钩吻不会有强烈的腹痛感，只有日积月累，等毒性到达一定程度，才会发作，到时便回天乏术了……毒是下在侯爷平日所饮的汤药里，因为量极少，银针都试不出，所以侯爷才会中毒。想那下毒之人，还不想在此刻要侯爷的命，所以对剂量控制得一直很好，却不曾想到，侯爷体弱，在此刻就发作了出来……”
    严朕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只说，侯爷可还有救？”
    “侯爷体弱，诱发钩吻之毒，才不致积毒甚深，药石无惘。但正因侯爷体弱，老臣不敢保证侯爷能挺过这一关……”老太医偷偷抬眼瞥了严振一眼，却见面色深沉的君王正在看着自己，不由身子一软，跪在地上，“臣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们听着，朕要他活。”严振只轻轻丢下一句话，却是的的确确将在场的人推到了侩子手的刀下。
    医经记载，钩吻乃剧毒，无药可解，只有先服用些金银花，甘草等普通解□□汤将毒素稍稍中和些，再服用紫菁花灰催吐，将毒素尽数吐出，如此以往经过漫长的调理，方能清除余毒。
    这是个痛苦的过程，光喝下解毒汤药，药水在腹中作用的疼痛感便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太医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用最普通的药去解最剧烈的毒，他们只是从医书上看到的法子，都未曾实践过，心里难免慌起来。
    明月接过药碗，严振将乔宇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微微捏着他的双颊，示意明月喂过来。
    一勺药汁过去，悉数随着下巴流了出来，在严振的龙袍上晕开痕迹。
    明月又急急喂过去第二勺，还是老样子。
    “世子殿下，方才侯爷晕厥过去，您这样喂他根本无法进食。”
    明月听罢，低下头喝了一口便要亲自去喂他父亲。严振稍稍王后靠，将乔宇身子放平些，好方便明月喂药。
    明月小心地启开他父亲的唇，一点一点将药哺进去，可是那些药水偏偏又是顺着乔宇的下巴滴下来。
    严振瞬时变了脸色，乔宇……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再多的汤药也是枉然。几乎是失魂落魄，严振只是凭着本能将乔宇放回床上，然后又摇摇晃晃站起来。皇冕上的玉旒子晃得更厉害，几下打在脸上，严振清醒许多，十分烦躁地拔了冕上的玉簪子，将碍事的皇冕扔在地上。
    皇冕象征帝王君威，而他，居然当众为了莫逆侯将皇冕摔了！众人见他如此，吓得又跪了一地。
    “药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犹豫着，没有人敢动。
    “都给朕滚出去！”
    赵高眼想了想，爬过去捡了皇冕，慢慢退下。众人便随他悄悄离开。
    “明月，把药给朕，你也退下。”
    明月看看乔宇，又看看严振，终是选择相信这个让人难以摸透的帝王，将药给了他，轻轻掩上殿门。
    “宇儿，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耍脾气不肯喝药呢？这药不苦，朕不骗你。你乖乖喝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严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将一勺药喂过去，乔宇却依旧没有喝下。
    严振索性放下药碗，把他抱在怀里和他说话。
    “连你最疼爱的孩子喂药给你吃，你都不喝，你那么恨朕，朕喂你，你自然是不喝的。”严振难过地垂下眼睑，许久没有流泪的眼睛忽然一阵湿润，内心积压的情感在一瞬间爆发。
    “你一心求死倒是自在了，你可曾想过朕？朕知道错了，可你不该一点机会都不给朕，就让朕这样在寂寞和孤独的深渊里挣扎无法……”
    “宇儿……只要你肯活下来，只要你肯进药，朕什么都答应你，朕把燕国还给你，从此我们划州而治，互不相扰，好不好？”
    “朕知道你在恨朕害了你琳琅王姐，只因你不信朕，朕心里怒了，才应下这事，宇儿，朕真的没有害她……你要信我……朕如此爱你，怎么会去还一个你最后能谈心的人？朕……”
    严振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忙禁了声，“好宇儿，乖，把药喝了……只要你好起来，朕什么都应你……”
    一勺药喂下，乔宇却丝毫没有要喝下去的迹象。
    严振的耐心消失殆尽，终于忍不住在他耳边威胁开，“朕让到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原谅朕……乔宇，到底是谁绝情？你一心求死，没那么容易。朕曾告诉过你，你要是死了，朕会叫你的族人为你陪葬……天下你不稀罕，燕人是你的子民，朕不信你狠得下心！”
    终究是连死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乔宇在半昏半醒之间，苦得流不出眼泪。
    严振看着乔宇缓缓吞咽下去，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好了宇儿，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以后朕都陪在你身边，没有人可以再来害你……”